物种起源—正传:07. 大辩论

圣伊莱尔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待一个和居维叶大辩论的机会。居维叶一直不应战。因为居维叶知道,你只要让他们张嘴,那么他们的进化论思想就传播出去了。居维叶的策略是“默杀”,人家根本不搭碴儿。他总是尽量避免别人提到进化论。自己的名气大,粉丝多。在欧洲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自己无论是反对还是赞成,都会挑起公众对于拉马克进化思想的兴趣。这不是自己找麻烦吗!可是机会还是来了,这场论战的导火线是一篇1829年提交的报告,这篇报告就提交到了法兰西科学院。这篇论文的作者呀?是两个无名之辈阿,大家都不太注意他们两个叫什么,后来的文献,那甚至都没有记录名字,只记录了他们的姓氏。因为这篇论文写的实在是不太靠谱,所以六个月过去了,也都没人回音。于是这二位丫就写信来问安,我们那个论文到底怎么样啊?而你们是通过还是不通过呀!于是拿法兰西科学院就让圣伊莱尔领着另外一个科学家去查一查这篇论文。这篇作文到底写的怎么样啊?是成啊还是不成啊?总得给人个信儿都不对。圣伊莱尔就好好的把这篇文章看了看,从头到尾地一看,圣伊莱尔那是大喜过望啊!为啥呢?因为这篇文章写得太不靠谱了,但是圣伊莱尔知道越是这种荒腔走板儿的东西,越是这种不靠谱的东西,刺激性越强啊!请将不如激将,现在就要用激将法把居维叶给激出来。圣伊莱尔很开心呢,就是因为这篇东西刚刚好是攻击了居维叶的动物分类理论,而且还弥补了自己过去理论中的一个空缺。

这下好了圣伊莱尔显得非常非常高兴,这一高兴不要紧呢?他就开始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了。比如说原来作者只讨论了乌贼。人家只是描述了乌贼是怎么个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圣伊莱尔,他说他准备了三千多种不同动物的图片当证据!然后圣伊莱尔就把这篇论文在整个博物学中的地位大大夸奖了一番,最后就在报告的后面,不点名地批评有人十几年来一直就阻碍生物学的发展。这法国人都知道,圣伊莱尔指的就是居维叶。圣伊莱尔已经开始指桑骂槐,敲山震虎了,看你居维叶还做不做缩头乌龟?你是出来呢?还是不出来呢?

乌贼素描图片

圣伊莱尔动作太快,连别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把这篇报告给递交上去了。每篇论文的两位作者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摊到这么大一件事儿,他们只不过那是想扩大一点名气,然后能够将来多申请点资金,哪知道就被圣伊莱尔添油加醋的给利用了。所以说呀,常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后续的事态发展根本就不是他们两个能控制的。原本这一份论文是1829年提交的,圣伊莱尔的报告是在1830年提交的,他一提交到科学院,果不其然就把居维叶给激怒了。居维叶是当场反驳这篇论文简直是胡说八道,一点可取的地方都没有。圣伊莱尔心里就乐开了花呀!心里说,居维叶你终于应战了,你个缩头乌龟终于伸出脑袋来了。居维叶的反应正中圣伊莱尔的下怀,人家要的就是你跳出来反驳。居维叶实在是憋不住了,他也知道,这样的一场论战肯定会让圣伊莱尔他们支持进化论的一方得逞,但是没办法,他实在憋不住了,他答应下个礼拜,自己将会提交一篇文章,专门反驳这篇报告。圣伊莱尔左等右等前前后后等了十年的这场论战终于打响了。

当然居维叶也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毕竟他岁数大了,而且最近在政治方面啊,在人气方面他也有所下降,在科学界的地位呢,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挑战。他也愿意借此机会拉升一下自己的人气。自己辉煌一生啊,到晚年了,总不能惨淡收场吧,总要有一个辉煌的结局。

法兰西科学院外景

2月22日是论战的正式开始,居维叶公开宣读了他的论文,他首先攻击圣伊莱尔的同源性的定义。圣伊莱尔的定义模糊不清,很多时候不过是一个耍弄一个文字游戏。比如猴子的心脏和章鱼的心脏,因为它们都能够泵血,所以大家都管它们叫心脏。完全因为它们有相似的功能,我们一高兴就管他们都叫心脏。这是出于称呼的方便,而不代表它们有任何的同源性。居维叶还是否认同源性理论。如果章鱼的心脏不叫心脏,而叫另外一个名字,很可能圣伊莱尔就不认为他们是同源的了。接着居维叶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他通过详细的对比分析,一条条的给你说清楚。章鱼的器官和脊椎动物的器官无论在数量还是形态上都毫无相似之处。居维叶辩才十分了得,而且他对动物结构的掌握远远超过圣伊莱尔。圣伊莱尔被驳得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不过圣伊莱尔也不笨,他才不会跟你当面对着吵架呢。他跟居维叶说,你回家一个礼拜,憋着放了一个大招。我也得回去憋一个礼拜。咱们搞个规定吧,一个礼拜一回,下个礼拜我反驳你,再下个礼拜,你在反驳我好吧。居维叶不怕啊,那就这么办吧。这场辩论就成了连续剧了。广大吃瓜群众搬着小板凳前排等着追剧啊,这还是一周更新一次的。法兰西科学院的这一次大辩论,普通人是可以旁听的。本来嘛,双方都是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啊。生物学史上有三次大辩论,这是第一次。

到了下一个礼拜,圣伊莱尔就应战了,圣伊莱尔的口才和专业知识根本没法跟居维叶比啊。所以他的策略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跑题不着边。他在不断的转移话题,居维叶对细节的掌握那是无出其右。那好吧咱不跟你玩儿具体细节,咱跟你玩儿哲学,这玩意儿高屋建瓴。于是圣伊莱尔就转向讨论哲学意义的层面。他说他的同源性定义不是基于表面的相似性,而是基于内在的实质性的相似性。什么叫“表面相似”?什么叫“实质相似”?这话说的都很模糊。然后,他就开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他避而不谈软体动物了,话题七拐八弯儿的就转到谈人和动物的喉骨。圣伊莱尔指它们之间具有同源性……

居维叶一听,怎么跑题了啊。圣伊莱尔的回答显然是忽悠,压根就是诡辩。圣伊莱尔知道自己是辩不过居维叶,他就申请休战。中场休息总行吧。3月8号,他说他病了,不出席了。圣伊莱尔打算在家憋两个星期,憋大招。到了3月15号,圣伊莱尔来了,居维叶没来,人家也在家憋大招。到了3月22号。这双方都躲不开了。那就只有兵对兵将对将的辩论了。这一次,还真像个辩论的样子。

圣伊莱尔不是上次提到人和动物的喉骨吗。那好,居维叶这一次就从喉骨开始讲起,居维叶的功底子真是很扎实。他一桩桩一件件的列举,人和各种动物的喉骨有什么区别。居维叶说了,明摆着长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嘛!哪来的同源性?轮到圣伊莱尔发言。圣伊莱尔承认,对于软体动物和喉骨方面,自己研究的还有欠缺,不如居维叶那么深入。但是将来,随着研究的深入,自己很有可能是对的。这话简直是废话。说着说着,圣伊莱尔又跑题了。他又开始讨论鱼类的同源性。这一次,大家也没讨论出啥来,但是大家都看到,居维叶跟铜墙铁壁一样。随便你不断变换招式,人家总能斩钉截铁的给你挡回去。人家博物学功底子真是深厚。

到了3月29号,两边都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一上手,大家首先吵起来了,这一回到底谁发言呢?上一回两个人都发了言。到最后还是先让圣伊莱尔发言。圣伊莱尔终于对喉骨问题作了正面回应。这一回他倒是没有跑题不着边儿。但是,他仍然一如既往的抛开具体细节而把问题引到哲学层面。他指责居维叶只是把眼光放到了结构的不同,而不知道这个被这个表面的不同而掩盖的本质的相似性。你看又开始扯“表面”还是“本质”。这种这哲学问题,那是很难扯清楚的。圣伊莱尔说自己的同源学说虽然着眼点在相似性上,但是只有认识了这个相似性才能更深入地研究他们的不同。这种话也类似于车轱辘话来回说。到了4月5号,轮到居维叶发言了。上一场3月29号是圣伊莱尔发言。居维叶没说别的,就是系统的把软体动物,人和动物的喉骨,还有鱼类都给详细的讲了一遍。这一遍等于是总结复习。没有新的东西。

这时候,法兰西科学院受不了了。为啥呢?因为每个礼拜,法兰西科学院都要被两边的粉丝堵得满满的。这两边的人吸粉能力都是超强的。居维叶在法国那是名人,粉丝无数。圣伊莱尔在德国有不少的朋友,朋友圈很厉害。双方都在吸粉。居维叶一直把焦点控制在细节上。对于各种各样生物的细节,他非常擅长。而且呢,可以避免圣伊莱尔把话题扯到进化论上。这是居维叶最不愿意看到的。这等于是变相为进化论扩大影响。圣伊莱尔的背后站着一帮子哲学大神。从歌德到康德,你跟这帮子德国人讨论哲学,那不是找死吗!圣伊莱尔的策略恰好相反,他巴不得事儿往哲学上引呢。而且圣伊莱尔靠的是游击战术。他时常变换目标,四面出击。他经常跑题不着边儿,然后牵着居维叶跟着他的思路走。反正话题扯开了,扯远了,才是他的目标。这样他在辩论里面就可以夹带私货。把进化思想给掺杂进去。扩大进化论的影响。但是,在热闹的戏也有落幕的时候。圣伊莱尔在4月5号,就提议,辩论结束。再辩论下去没意思了。恐怕吃瓜群众们也看烦了。

其实这种学术论战,多半不会有好的结果。因为双方早就确定了自己的立场。那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双放的目的,都不是为了科学研究,而是在维护江湖地位,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方压倒东风?到最后,双方都在不断的重申自己的理论。对于对方的问题,不予理睬。说白了,就是鸡同鸭讲。爱因斯坦与玻尔有过好几次论战。这种一代宗师级人物,而且还是好朋友,到最后都还免不了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呢,见好就收吧。圣伊莱尔就叫停了这次辩论。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大辩论的影响力是空前的。科学院的旁听的门票都一票难求。这种盛况,要到很多年以后。勒威耶发现海王星的时候,才会再次出现。

居维叶的粉丝里边,不少是普通的公众,也有博物学家。英国的欧文就是居维叶的大粉丝。后来居维叶的学说,就是由欧文继承的衣钵。欧文是居维叶这一脉的。圣伊莱尔的粉丝好多都是文化人。他的辩论文稿后来在德国出版。圣伊莱尔关心的是推广自己的学说,知名度越大越好。辩论胜负,那不重要。两边的粉丝都认为自己这边儿是赢家。圣伊莱尔的粉丝里面有一位那可不得了啊,谁啊?巴尔扎克!巴尔扎克有三本小说里面用到了这场大辩论当作历史背景。而且他的一本小说的主人公还设定成了圣伊莱尔的学生。你可见这场大辩论对巴尔扎克有多大的影响力。文艺界的人士,特别是当时的法国文艺界。他们可不管谁对谁错。到底是居维叶靠谱儿呢?还是圣伊莱尔靠谱儿呢?他们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谁保守,谁进步。居维叶已经是个61岁的老人了,而且他还曾近身居高位,现在还是参议院内政部主席。居维叶的形象就是一个保守的权威。反正在文艺界眼里,总是不赚便宜的。反对权威是文学家艺术家的最爱。科学家又怎么样呢。文艺界人士还是要评头论足一番的。

世界名画—《自由引导人们》又名“1830年7月27日”

直接反映了那一场革命

因此,双方在舆论上颇有点儿不相上下的味道。反正双反都认为自己这边是赢家。但是居维叶毕竟是老道的,他的政治嗅觉可不是一般的灵敏。他着急忙慌的就安排了去英国访问讲学。他这一走,果然躲过了一场劫难。三个月后,法国又闹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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