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乡土』第71期:王淑英丨六月十三,道儿不干
六月十三,道儿不干
作者:王淑英
小时候,端午节过后,就天天问娘,哪会儿六月十三呢?娘娘娘,还有几天才过六月十三?过一阵子又问,六月十三怎么还不来呢?问烦了,娘就把我打发到姨家去住几天。
姨她们村和相邻的几个村子不过端午节,过六月十三节。据老人们说,那几个村子地界宽,收麦、种棒子且得忙活一阵子,抢收又抢种,哪顾得上过节、吃嘴。一直到农历六月初,地里、院里、场里才能拾掇停当。麦子入了囤,青苗长得正带劲。六月十三是海龙王闺女回娘家的日子,龙女离开娘家时一路哭哭啼啼。不愧是龙王的闺女,泪水变成凡间的雨水,把道路都打湿了,所以有“六月十三,道儿不干”的说法。民间也凑个热闹,姨父他们那几个村子在这天举行庆丰收活动。过节的人家把外村不过这个节的亲戚都请到家里来,馃子、凉粉、粽子随便往嘴里招呼。据说,生产队以前那里过节的气氛更浓,生产队时人们都忙着挣工分,没时间过节,记工本上可怜的数字也把人们过节的心情闹得淡了。
姨父是个乐天派,什么也影响不了他的心情。姨父是出了名的巧手,是炸馃子、搅凉粉的好把式。他说,咱平时日子艰难,趁过节还不得好好乐呵乐呵,我要甩了大鞋,这节就更不像节了,几个村子的孩子大人们且一阵子不痛快呢!姨父头天晚上搅上一大铁锅凉粉,早上凉得透透的了,为的是方便不会搅凉粉的人家来买或换。六月十三一大早,姨父光着膀子,肩膀头子上搭一块白手巾,在大门口垒起一个大灶,支起一个大铁锅,咕嘟咕嘟倒上半锅棉花籽油,木头门扇大小的案板上饧着一块块和好的面。姨坐在棒子皮编的蒲团上,头上箍着一块花手巾,咣当咣当地拉着风箱,两手一推一拽,身子前俯后仰,大劈柴呼呼地吐着火苗。姨时不时地撩起大襟擦着满脸的汗。
“刺啦”一声,姨父把一根根软软的面坯下到油锅,锅里立马盛开一朵朵花一样的馃子,香气裹在油气里升腾起来,那香气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村子的犄角旮旯。在姨父手里,香味是有生命的,能够生长的。大多数人家没有姨父炸馃子的手艺。和凉粉一样,老乡们买也行,拿面或麦子换也可。东西不用上秤约,多少随意,馃子绑成一捆一捆,自个儿看着拿。东西拿来的少,感觉实在过意不去的,就帮忙拉会子风箱。姨父忙活这一天一宿,只为方便乡亲,不为赚钱,那时还不时兴赚乡亲们的钱。
六月十三,道儿不干。天气不好,爹在外地上班,娘没办法拉扯我们五个去几里地外的姨家走亲戚。就是去了,姨一家人也没时间招呼我们。所以,每年六月十三,一篮子一篮子香喷喷的油炸馃子和切得四四方方的凉粉,沾着姨和姨父的汗香,被表哥一趟趟送往各个亲戚家。这天一大早,我和妹妹就会跑到村口榆树下,骑在碾砣上,抻着脖子、仰着下巴张望着远处的来人。人还没看清,炸馃子的香味已飘过来。我和妹妹从碾子上跳下来,跑回家报信。等姨家表哥在大门外叫姨时,娘已把醋蒜香油井水拌好的汤,放在当院的饭桌上。我们围坐一圈,小碗小勺摆好,单等拿凉粉开刀了。娘从表哥手里接过屉布,把一大块哆嗦着的凉粉托在左手掌上,右手拿刀,横几刀竖几刀,凉粉被切割成小块,扑通扑通落到酸辣汤里。我咬一嘴馃子,咕噜咕噜喝几口凉粉酸辣汤,痛快!撂下碗,抹抹嘴,摸摸圆鼓鼓的肚子。
“哥,哪天还过六月十三?”
“你什么时候馋了告诉我,让我爹给你炸馃子。”
树枝树叶拧成圈套在表哥的头上,小汗衫贴在身上,身上的汗流到光着的脚上,脚下的地一片湿。姨,我走了,还得给我姑家送哩。
六月十三,道儿不干。姨、姨父和表哥的汗把道儿打湿了……
王淑英,女,博野县人。爱好旅游、骑行、文学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