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的江湖|侠之江湖

侠客的江湖|侠之隐者

侠客的江湖|侠之大者

武侠的江湖

侠之江湖

蓝江

历史小说和武侠小说的一个重要区别是,历史小说是在相对真实的世界中展开的,之所以说是相对真实,是因为即便存在虚构,这些虚构也是对现实世界社会生活和政治的影射。在这样的小说中,历史中的人物具有鲜明的历史感。相反,武侠小说的意义彰显了其反面,即武侠小说需要一种现实中很难确切存在的侠客形象,无论是古典侠客志异故事,如虬髯客、聂隐娘、吕四娘、十三妹等人,我们实际上很难将其与现实中的历史人物对应起来,他们拥有的独特能力,实际上都是想象的产物,我们很难在真实中找到一个会“燕子三抄水”的人物。这样,武侠小说的意义恰恰是虚构,将虚构的锋刃插入到现实的肌理当中,换言之,武侠小说产生的现实断裂,让现实的历史逻辑和社会秩序都在超凡的侠客面前溃败,侠客们用自己的超凡脱俗的武艺,在现实的罪恶秩序和权力之上,重新书写了百姓所期盼的公义。

这样就说明了早期的武侠小说都有明确的历史代入感,即是在一定的历史背景下,让武侠作为一个虚构的因素切入其中,并对现实的历史进行解构,让想象的逻辑在历史层面上更加丰满。但是,正如我们在《聂隐娘》《三侠五义》这样的经典武侠小说中看到,由于与现实秩序格格不入,由于侠客的存在,在具体的历史场景中缺乏必要的场,所以他们只能以侠之隐者的方式存在。因为他们一旦过于显在,就会打破真实历史的均衡。倘若聂隐娘真的可以救刘昌裔之子刘枞,那么历史将会被改写,而这个是任何小说的作者无力承担的事实。因此,为了保持这种平衡,在代入历史的武侠小说中,侠客只能十分隐忍地存在,即便他们拥有超人的能力,也不能更改历史的命运。总而言之,在历史叙事的空间,实际上不可能为侠客留下太多生存的空间。

这样,武侠小说必须有另一种写法,即他们需要为这些只能在历史叙事背后被隐匿的侠客们创造一个可以让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而这个空间,就是江湖。简单来说,倘若侠的形象可以虚构,那么我们完全可以虚构一个完全与现实的政治统治相异的江湖体系,这个江湖体系就是侠客们的生活空间。在经历了与真实历史挂钩的武侠小说之后,由于属于侠客们的江湖体系的出现,让武侠小说具有的新的面貌。这样,现代武侠小说与其说是在写侠的故事,不如说在描绘一个架空历史的江湖体系,而所有的故事是在这个江湖的世界上发生,而这个江湖世界,同现实的历史世界有着一定的交叉,不过,用现代流行的一个表达,即江湖世界与现实的历史世界是折叠的,表面上,历史世界和江湖世界处于同一个空间中,但是他们的关系实际上并不发生太多关联,我们可以总结一下,这个江湖世界实际上具有如下特征:

1. 江湖世界是一个公权力缺席的世界,不是说寻常的政治统治不存在,而是说,在武侠小说的江湖体系中,公权力的存在是非常次要的事情。在金庸之后的武侠小说,公权力作为一个被架空的体系淡出了江湖的世界,例如《笑傲江湖》中,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官府的事情,即便发生了严重的凶杀事件,如林家被灭门一事,几乎没有官府的人插手。在《天龙八部》中,政治上的当权者也似乎纵容了聚贤庄上的殴斗的发生。在古龙的体系中,公权力出场更过稀少,《陆小凤》中,江湖人士甚至可以选择在紫禁之巅决战,而皇权则面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大高手,选择的则是相对地隐忍。

2. 相对于实质上的政治权力的缺席,江湖发展出了一条自己管理自己的规程,江湖并不是一个任由侠客们恣意妄为的无政府的世界,相反,无论在金庸,还是在古龙的笔下,江湖是有着一定的秩序的。最基本的秩序是名门正派的体系,如《笑傲江湖》中的五岳剑派与少林武当共同治理江湖,还有《倚天屠龙记》中的六大门派,而在后来的武侠小说版本中,少林、武当、华山、青城、崆峒、峨嵋都成为重要的门派,而在后来的仙侠小说和影视中,蜀山派也成为了一个类似的名门正派的体系。这些名门正派的体系,成为江湖世界最基本的秩序构成,而这些江湖秩序,长期以来就秉承着“江湖事,江湖了”的基本原则,任何事情绝不会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即政治统治的世界)介入进来。在《连城诀》中,围攻无恶不作的血刀老祖的时候,首先不是让官方介入,而是直接让江湖上有“南四奇”之名的落花流水来追捕血刀老祖。

其实,在武侠小说中也有一些例外,如温瑞安的《四大名捕》系列,写的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江湖,而是被称为“六扇门”公门体系和以诸葛神侯为代表“神侯府”体系。尽管如此,《四大名捕》的“六扇门”体系与正规的刑部和大理寺体系有着明显的区别,而四大名捕明显也具有江湖人士的气息,而不是纯粹的公门中人。这样六扇门与其说是真正的行政系统,不如说,他们仅仅代表的是一种在场的符号,而他们本身的构造也是被虚构出来的,这种虚构完全可以天然地与江湖世界契合起来,因为在《四大名捕》,我们看到的更多是具有江湖规矩的秩序,而不是正式的古代刑事和司法体系。同样,在一些小说中出现的锦衣卫、东厂、血滴子也具有这种契合于江湖世界的架构,总而言之,这些经过小说和影视作品变型的了政府部门,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江湖体系的一部分。

这样,在面对武侠小说时,我们会遇到一个矛盾,如何面对历史世界和江湖世界的关系。在架空版的江湖世界里,历史世界的实际存在被边缘化了,我们完全不必理会令狐冲、李寻欢、叶开等人生活在哪朝哪代。而江湖上的规矩,则完全以武论道,如华山论剑成为了武林的高峰论坛,也成为江湖格局的一种基本架构。当代的武侠小说,包括仙侠和异侠类小说,越来越倾向于架空历史的倾向,在今天,人们似乎更愿意在一个没有历史参照的背景下,虚构出一个全然江湖的世界,让侠客们可以在属于他们的世界上去演绎更多的缤纷多彩的故事。

不过,江湖世界绝非理想中的乌托邦,实际上,在经过了当代武侠小说的演化之后,那个理想的侠义世界被充满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与现实世界的丑恶相差无几的江湖世界所取代,这个江湖世界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另一个翻版而已。看透江湖险恶的侠侣们也只能选择在江湖中隐退,杨过和小龙女,张无忌和赵敏,令狐冲和任盈盈都最终选择了远离了江湖,因为那片本以为侠肝义胆的土地,在今天只能长出邪恶的毒草。也正是这个原因,金庸先生思考了是否在两个架空了历史的小说《侠客行》和《笑傲江湖》之后,重新思考历史世界和江湖世界的关系,而这个思考的结果也就是金庸的封闭之作《鹿鼎记》,或许在思考了诸如石破天和令狐冲这样,有着名门正派背景,却最终远离江湖世事的虚构人物不同,韦小宝是一个同时不属于政治系统和江湖系统的真正的贩夫走卒之辈,论出身,韦小宝是低贱的。但也正是在这种低贱中,韦小宝获得了一种让他可以在历史世界和江湖世界中游刃有余的技能,最高的江湖,恰恰不是充满权力,也不是武功高强,而是游走于两个世界,在政治体系中,韦小宝是康熙的红人,而在江湖体系中,他是天地会青木堂堂主,也是神龙教的白龙使,他同时可以利用政治权力来打压江湖势力,同时也可以用江湖势力来解决政治问题。而在另一方面,韦小宝是真实历史人物(康熙、鳌拜、明珠等),与众多虚构的江湖人物(如徐天川、钱老本、洪教主、沐剑屏等人)之间穿插。在这个作为两个世界的共同例外的小人物韦小宝身上,寄托着金庸先生同时对两个世界的超脱,最终韦小宝和金庸小说的诸多人物一样,选择了与六位娇妻的共同归隐,或许,这也意味着,江湖世界和历史世界的之间的缝隙并不会因此而变得和谐,相反,随着韦小宝的隐遁和金庸先生的封笔,江湖世界的侠义已经逐渐逐渐被污浊化为现实社会的背影,原先作为公义理想和污浊现实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已经在当代背景下被解构,而《鹿鼎记》实际上为侠义版的江湖世界的花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在今天,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仍然在继续,侠客的故事仍然被一个接着一个地编撰出来,江湖世界的太阳仍然升起,新一代武侠小说——尽管我们还能读到像《琅琊榜》这样的佳作——已经逐渐让位于更奇异莫测的玄幻小说,修仙、魔法也逐渐取代了传统武侠中的内力和绝技,武侠小说的时代随着《鹿鼎记》的完结,武侠的世界也逐渐逐渐在地平上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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