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事旧人”挽救了一个有文化的疯女人 / 开普饭

〓第 1472 期〓

文|郭守旺编辑|王成海

太阳不知钻进了谁家的炕洞，半天不敢露面，天灰蒙蒙的带点黑。

空气潮湿的农历六月天，闷热闷热的不下雨，人们身子里云集的那半斤或六七两的臭汗上下迂旋来回搅扰，半天发泄不出来，把人折腾的难受，难受的要死！听说陈村那个精明的赛过孔明的人，憋的一上午在外骂大街，什么人世间不公道，有些儿家伙太霸道，喜鹊树上瞎求叫，谁家的大黄狗沿街疯跑闹，看电视尽广告，连续剧菜的不如个讨吃调……

一个收羊的羊贩日骑摩托刚进村，本打算在村口吆喊几嗓子，听了他这一番牢骚后，觉得他是一个张牙舞爪的二球派，赶快掉头出了村，只怕被这个二球派粘住，冲坏了运气。

时近中午，集镇上，卖牛奶的麻脸二黄毛看看桶里还有十来斤牛奶，原打算把这些牛奶送给镇南的蒙一特饭店，顺便在饭店附近买一袋除草剂和几袋奶牛乳房消肿散，可心烦意乱的他却临时决定，赶快回家！

他的心烦意乱倒不是因为这闷热的天气和那臭汗引起的。他一个人种了二十多亩地，养了四五头奶牛，忙得象个旋转的陀螺，一天里不知道要出多少身臭汗，臭汗在他身子里早就透支成了赤字。他主要是担心他家的那个疯老婆，这么闷热的阴天，连陈村最精明的赛过孔明的人，都烦燥的变成了二球派，她能抗的住？一旦抑郁起来，打烂那几孔窗玻璃事小，可烂玻璃割着她自己，身边没人，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他把奶桶赶快放到三轮车上，发着了车，箭一般的向回家的方向驶去。

说起这疯老婆话还挺长，她本是个文化人，八一年高中毕业，高考就差二十分，那个年代不时兴补习，她又是个女孩子，在农村能念完高中就满不错了，况且还有一个弟弟也升了初中，家中经济捉襟见肘，她只好把念书的机会留给弟弟，回家跟父母务农。

她的同桌是个男孩，与她邻村，高考成绩远不如她，高考无望。但男孩很有想法，打算离开农村，进城做买卖挣钱。男孩对她很钟情，她也喜欢上这个男孩。无奈两家大人相互太了解，常说外路和尚会念经，当乡不养当乡人！父母说男方家本来就穷，这穷也不怕，怕的是他们家大人跟人交往过分奸诈，钻头不顾身！你嫁到他们家能心宽？能好受？她是个听话的女孩，父母说啥就是啥，不让高考坐回家做营生，不让找对象也就暂时搁在一边以后再说。可她心里啥也明白，她以前不爱说话，现在更不说了，她憋得难受，夜里闷在被窝里流泪，没多久，情绪失控，疯跑乱蹿认不得人，父母到处求医无果，眼看二十七八的大姑娘，因为这点疯毛病，只能待字闺中。

再说麻脸二黄毛，天生长相丑，黄头发黄眼睛，小时候得了一场水痘没护理好又落下了满脸麻子，皮肤稀松，二十岁的年青后生满脸皱褶，丑陋老实家又穷，只能天天打光棍！三十二三了，哥哥弟弟先后成了家，老母亲只好差人说合，征得了高考落榜的疯女孩父母的同意，把疯女孩给他娶回家中。

对他来说，虽然娶了个疯女孩，可仍然不失干柴见烈火之势。人家女孩虽然有点疯，可人家是念过书的人，还险些考住大学，腹有诗书气自华，女人味儿一点也没减！因此，他觉得生活有了奔头，脸上整天笑咪咪的，喜从心来。

可对于疯女孩来说，发病的时候，二二乎乎的任人摆布，凡正这个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该干啥，不该干啥。一旦清醒过来，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就是个子比武大郎高点，其他长相不及武大郎的十分之一，再看脖子上顶的那个水兜子脑袋满脸皱褶，一笑更成了个黄毛疤核桃。想想自己以后要跟这个货色（男人）过一辈子，那还不如一死了之！她用眼角别了他一眼，他正滞窟窟地看着她，她的气不打一处来，顺手端起炕上那半盆冷面条，一下扣在他头上……

就这样，她今天摔烂个瓷盆子，明天打烂三个碗，他赶快去供销社买回来补上。锅又给砸了个黑窟，窗户玻璃砸了个稀巴烂，好在窗档子还在，再去供销社买口新锅，让售货员又给划了一茬新玻璃按上……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她砸锅打家什的气势非但没减，且与日俱增。他这堆干柴早就被烧成了一推灰烬，被风吹得一干二净，他有点招架不住了。终于有一天，没防住，她将红柜里半袋白面拽出来撒了半院，跑回来又要砸锅，被他从身后一把抓住双臂，终于保住了刚买回的第三口新锅。过了一大阵，估计她的情绪平稳下来，他松开了手，可就在他松开手刚刚转过身，她顺手从锅台深处抓起一把切菜刀向他砍来，他吓得似离弦之箭射出堂门，她追了出来，看看追不住他，院内有五六个母鸡在地上逐食，正好成了他的替罪羊。她开始逮这几只母鸡。五六个母鸡“呱呱”叫着跑着飞着，她拿着切菜刀后面追着喊着骂着，终于逮住了一只跑不动的老母鸡，“喀喳”一声，手起刀落，鸡头蹦出二尺远，她放开老母鸡，无头老母鸡脖颈喷着血扑入她的怀抱，她吓傻了，“咣朗朗”一声，她松开了攥刀的手，切菜刀掉在地上，她也瘫倒在地，眼睛凸凸地盯着在她怀中扑腾的老母鸡，吓得不能动弹半下，他走过来捉住老母鸡的血脖子，扔了出去，扶起了她，把她送回了娘家。

过了半个月，她的父母又把她送了过来，对他说道，女儿每天都念叨着你的名字，念叨着你对她的好，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非要找你不成！看来只有你才能救我们女儿了！是我们做的不好，她心不宽才得了这疯病！她现在不能见我们，一见就恨得要死，唉！你就行行好哇！她以后发病瞎糊闹，你骂她打她都行，只是打的不要过重，她胆子小，一吓唬就不敢瞎闹了。我们当父母的不忍心骂她打她，再说她也不信服我们。拜托你，我们知道你是个好人，过去我们女儿不管怎折腾你，你连一指头也没厾（du）过她，你收留了她我们最放心了！说句最不好听的话，就是她以后死在你这里也没说得，我们绝对不找你麻烦！这不是，我们给你写了保证书。说着，她父亲从怀中掏出了已写好保证书让他看，同时又掏出五佰元现金交给他，说这些日子她破坏你家不少东西，你拿上这些钱添补些儿该添补的东西。

他望着老泪纵横的两位老人，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生儿养女真不容易！那个父母亲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可这心疼儿女，处处为儿女着想，原来也有错的时候，当初你父母不供你念书，压根儿不存在考大学，不考大学，还能麻烦的把你疯了？再说找对象的事情，那个父母亲不为儿女从长计议，你找的那个后生家穷好说，可他家父母奸诈，假如你们俩找成了，你嫁过去，公婆对你能好吗？你能心宽吗？你父母亲都是为你好才这样做，谁能估计到你会疯！你这一疯，把你父母折腾的半死不活的，本来不到六十岁的人，看上去七十有余了。你的病一发作，他们的心头在滴血！他们陪不了你一辈子，他们的心因为你一直吊在空中放不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当初我把你送回去，主要是怕你在我家有个三长两短，我担当不起！如今，两位老人求我收留你，并且还写了保证书，我还有啥说的？他把钱又塞给了她的父亲并说道，既然您们信任我，我就把她当老婆对待，我保证不了她以后能过多好的生活，但能保证她不会受多大的罪，您们放心哇，我会尽全力照顾她的！

他把家里的菜刀、火铲及院里的铁铲洋镐等危险用具都藏起来，防患未然。

说也奇怪，这次疯女孩来他家六七天了一直没发病，而且很听话，他叫干啥就干啥，还怯生生地看着他，又好像很敬重他似的，还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那天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好像天空也要着火似的，下不来一点雨，她想象着把半袋白面拽出去撒向空中变成雪压住这着火的天空，不料天空变成一口大锅扣向自己，于是她拿了块石头进家砸这口大锅，不料后面一个恶人两手象铁钳一样攥住自己的双臂，她不能动弹，过了好大一阵，恶人松开了手，自己拿起菜刀砍向恶人，恶人跑出了街外，自己一时追不上，院里的几只母鸡正耻笑自己，自己气得逮住一只跺下了它的头，不知咋的这只母鸡一下变成了一只大鹏雕喷着血抓自己，自己吓的倒地不能动了，后来看见你过来，一把攥住大鹏雕的脖子把它扔走，扶起了我，又把我送回了父母家里，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一个不下雨的阴天她发作了一次。后来他发现，每逢气候变化时，她的情绪就要失控，不过失控后的她再没砸锅也没摔碗，只是拿石头砸了几孔窗玻璃，他都在场，他没骂她，也没打她管她，只是护着她怕碎玻璃割着她。人们说他该骂骂一骂她，甚至打她几下，吓唬住她就没事了。他说那成啥了，她是个病人，别人发病的时候好吃好喝还得好话安慰，她发病时怎能挨骂挨打？打她骂她等于缺德葬良心！十月寒天，她又发作了一次，这次发作没砸玻璃，而是跑出大门跑到南河渠，南河渠结了指头厚的一层薄冰，她踩上去掉进了三四尺深的冰河里，他追上来，跳进河里把她抱起背回了家，给她脱掉湿衣放在炕头上又盖上被子，一阵她醒来了，也清醒了，看着他手掌被冰凌茬割破，她下地找了一块干净布给她包扎，并说对不起，让我把你害的不轻！他笑了。

他的好心暖化了她，她开始给他做饭打扫家，后来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他的母亲过来跟她带儿子。儿子五岁了，英俊帅气，她爱不释手。有一次他故意戏逗她说，以后把村里八圪吊家的女女娶回来给我们当儿媳妇，八圪吊的女儿小咱们儿子一岁，年令正好。她说不能。他问为啥？她说八圪吊太奸，钻头不顾身！咱儿子给他当女婿能好受？能心宽？说完后她怔了一下，好像这是父母以前跟她说过的话，养儿方知父母心，她一下明白了这个道理。过了几天，她带着儿子，他相跟着，去了她的父母家，她爹长妈短地叫上个没完没了，求得父母凉解她过去失礼的地方，她的父母饱含热泪地对他说道，多亏你啦！你把她救了过来，变成了正常人，又生养了这么好的儿子，我们终于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以后老了（死了）入土也能闭上眼了！

她的病时不时的还发作，发作起来就要砸几孔窗玻璃，砸完窗玻璃，她的心一下就亮堂了。为此，他专门给她买了一个泥工师傅铺地用的小皮锤，放在炕上，让她砸玻璃时用，他又批发回一箱玻璃，锁在闲房里，他还买了裁玻璃的刀，学会了划玻璃。每当她发病砸完玻璃时她总会奥恼地骂自己，看我这个枪蹦猴！破家货！他总会笑着说，病不由人，砸几块玻璃能值几个钱，要是住医院那得花多少钱！她笑了。他收拾烂玻璃，并告诫她千万别让烂玻璃割着，她的眼里噙满泪花……

时光尽管艰难，不知不觉得也过去了二十五六年，儿子大学毕业了工作了，一家人皆大欢喜。五一休假，儿子回来后给他们一人买了一部智能手机，能上网能视频，他们学会了耍微信看抖音，改变了生活方式，提高了生活质量。她后来又搜见一个“老事旧人”的平台，看得一阵儿哭成个泪人人，一阵儿又笑得满脸绽成了牡丹花。更神奇的是，自从她看上了“老事旧人”后，四十多天了没发病，他高兴！但也有更大的顾虑，这么长时间了不发病，是不是攒在一块发起来劲儿会更大？尤其碰上今天这样闷热的圪泡天气，真怕她控制不住戳下大古董……他不敢往下想了，不由的蹬了蹬油门，三轮车加快了速度。

三轮车开进了院，窗玻璃完好无损。他那一直吊在嗓窝的心一下跌进了肚。

他急急忙忙进的家来，她正将一笼蒸好的山药鱼端上了炕桌。他吃了一口，有点牙碜，山药鱼里黑黑的，像麻生片。他问她：“你今天自己在家闷不闷？”“不闷呀，我今天又看了'老事旧人’燕戎虎去相亲的故事，差点笑破肚！那个二大爷领他去了女方家，他想露一手，给人家擦山药鱼把锅也给杵塌啦！你说还能相成亲？我今天怕杵塌锅，压根儿也没敢在锅里边儿擦。” “那你在哪擦的山药鱼？”他问。“我在你给奶牛粉（泡）麻生的胶皮笸箩里擦的。你猜不到吧，哈哈哈！”“怪不的山药鱼有股酱面面味儿？”他笑着，没敢说牙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