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音乐会应有更多新思路
编者荐语:
今日在交响乐之春再聆郑老师土楼,转载年初于上海写的乐评。
以下文章来源于音乐周报 ,作者Music Weekly
文 | 张听雨
2020年12月31日至翌年的1月2日,指挥家郑小瑛携厦门歌舞剧院交响乐团在上海演出了三场新年音乐会。笔者抵沪之前已了解这场演出的曲目与阵容,当时的直觉是音乐会可谓充满了不确定性:一来,尽管下半场的圆舞曲与咏叹调是新年音乐会上听众熟悉的曲目,但上半场开篇的大型交响诗篇《土楼回响》作为重点曲目绝称不上喜闻乐见,观众对曲目作何反响是个问题。二来,“厦歌”之前并未演出过这部作品,且接触此类作品不多,经历了疫情的“大休整”,乐团能否胜任较难预估。三来,郑小瑛先生91岁高龄连续执棒三场曲目,如此繁重的演出,体力之劳可想而知。而随着音乐会的进行,笔者的这些疑虑一一消散,且发现音乐会中颇多可资共赏品评之处。
2006年,郑小瑛在国家大剧院指挥《土楼回响》第五乐章
新年之际演出一部末乐章带有合唱队的大型作品是十分冒险的——音乐史上有著名的“贝多芬焦虑”,末乐章带有合唱形式的作品或多或少会使人们联想到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并与之比较。《土楼回响》是旅法作曲家刘湲的名作。刘湲是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其作品屡获大奖,《土楼回响》与《火车托卡塔》更是如今中国交响乐团常演不衰的当代名作。这部作品是2000年刘湲应指挥家郑小瑛之邀为“世界客属恳亲大会”而创作的,当年首演亦由郑小瑛先生指挥,获得巨大成功,并获得金钟奖,被收入“中国当代作曲家曲库”出版。2020年是这部作品首演廿年,至本次演出的第三场结束,也是郑小瑛第75次完整演出这部作品。这部作品共有五个乐章:“劳动号子”“海上之舟”“土楼夜语”“硕斧开天”“土楼之歌”。内容上,如作者所言:“这是一部表现历代因战乱自中原辗转南迁到闽西落脚的汉族的一个民系——客家人奋斗、发展以及民族性格等综合性的、宏大壮丽的史诗篇章。”20年来,围绕作品的评析、诠释已有蔡乔中等诸教授的研究成果,感兴趣的读者可参阅,在此不一一赘述。
值得着意关注的是,此类大型作品往往最易流于宏大叙事的形式而导致内容空洞,但难能可贵的是,《土楼回响》没有同时代其他作品的这一问题,作者将传统与现代作曲技法结合得自然而不缺乏细节,使作品可听可感,作曲家的客家生活背景亦给作品灌注了更多真情实意发,这抑或是该作品常演不衰的原因所在。即便如此,在新年这一特殊时间节点演出这样一首作品都是有风险的。作品演奏的时间较长,全长约40分钟,对观众的专注度也是个挑战。说起观众专注度的培养就要谈到“郑小瑛模式”,这一模式起源于上世纪80年代,指挥家郑小瑛有感于许多观众对音乐不够了解,接受聆赏的过程往往囫囵吞枣,她在每场音乐会前都会为听众解说乐曲,使之可以“有准备地聆听”。“土楼”的演出过程中郑小瑛于每个乐章前都采用“郑小瑛模式”讲解,从而使观众能产生共情之感。有趣的是郑小瑛为几个乐章各赋诗作为解说,如中国传统小说的定场诗一般生动形象,这也更拉近了观众与音乐的距离。
耄耋之年的指挥家郑小瑛无疑是当晚观众聚焦的中心,她指挥棒技术的准确与音乐的处理给现场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对于指挥家总有一种神话的解读,认为指挥家的艺术造诣一定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深厚,而其实并不尽然。指挥技术看似简单,在许多时候却经常成为指挥家的掣肘难题,许多指挥家到了暮年“手潮意乱”,指挥技术与记忆力退步,伟大如托斯卡尼尼、卡拉扬都在晚年的唱片与录像中留下了明显的失误与技术退步的痕迹。而仔细观察郑小瑛的指挥技术,很难想象一位九十一岁高龄的指挥家的技术仍如此准确洗练,丝毫看不出表达音乐的负担。世界上如此高龄还活跃在舞台上的指挥家不多,女指挥家更是鲜见。值得关注的则是在如此年龄仍坚持以表达为纲的指挥方式,许多指挥家晚年风格皆是将心自逸,在技术与排练要求上都注重与乐团“自然合作”,并不一味紧盯细节与准确性。如此的处理方式,如优者常能使音乐臻于新意盎然之境,而许多时候如此做法亦有节省精力与“划水”之嫌。如今年93岁的指挥大师布隆姆斯泰特,经常会留下一些平庸的演绎。相较之下,郑小瑛字斟句酌的指挥显得难能可贵,她的指挥技术在上世纪的中国指挥家中是绝对的佼佼者,在国际上亦毫不逊色。
而技术背后我们更应关注的是音乐的演绎风格。郑小瑛在音乐上的处理有着可贵的“老派”格调,这种老派并非一味单一求稳,而是“无一字无来处”——音乐上的处理有着充分的说服力,不在音乐枝蔓上做过多的强调与夸张。在对音色的要求上,提前量充分的指挥方式也使乐团发音更为深沉厚重。典型之处如《土楼回响》第四乐章“硕斧开天”,她在开始处选择了并不快甚至远慢于作曲家标明的约等于136的速度,而听完整个乐章却发现,如此处理是合乎结构逻辑与演奏法规律的。该段落引子的主题在乐章中反复出现,在引子处做“慢处理”既符合引子“引而不发”的音乐性格,在演奏法上又可更好地表达作曲家要求弦乐全部下弓所达到的铿锵有力的效果。在诸多高潮之处,郑小瑛节省的指挥法与简洁处理反而达到了更戏剧化的效果。
本场其他参演的一众艺术家与厦门歌舞剧院乐团的表现亦值得称赞。青年指挥家高嵩不仅担任音乐会三首作品的指挥,而且还担任《土楼回响》的部分排练工作,幕前幕后皆出力不少。三位独唱家在下半场的表现也十分出色,上海歌剧院的青年女高音宋倩与郑小瑛中央歌剧院的老搭档吴晓路、贺磊明在“洋戏中唱”几部咏叹调的表演中都有出彩之处,尤其女高音吴晓路六十有余诠释《快乐寡妇》的汉娜仍惟妙惟肖。
演出结束后我先前的疑虑都豁然,同时也产生了一些思考:究竟何种音乐适合新年音乐会上演?何种方式上演新年音乐会更有意义与趣味?听完这场音乐会后,我以为在中国策划、上演新年音乐会应有更多的新思路有待开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