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我的怀旧系列之四

老屋,是祖父五十年前起的,一溜五间,灰顶,砖混。土坯和青砖的掺杂。这在当年也算了不得的。祖父是外来户,竟然在土著庄里人的眼皮底下,领着妻儿悄默声的起了新屋,五间,灰顶,足够硬气也足够让村人眼气。祖父就是在庄里人鼓鼓的眼气里,用这打了灰顶的五间新屋为他的大儿子我的伯父、他的二儿子我的父亲相继娶亲——成家生娃,香火延续,三代同堂。

我自然是在老屋里出生的。小时候母亲多病,父亲文弱,一直迤逦到十几年后他们才有能力另起新屋。我便在老屋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十余年的光阴。

老屋的屋顶有椽子有檩有柁。柁上是檩,檩上是椽,椽子上有苇帘,苇帘上盖土,土上面就是渣滓灌的灰和水泥打的顶。屋顶是裸的,一抬眼便能看到他的骨架和肌理。时日加深了颜色,静默的。之间也常有小爬虫类的活动,它们偶尔不小心会蹬落一些尘灰,甚至把自己掉下来,比如蜈蚣。恼人是恼人,怕是怕,也有好玩的。小时候,父母下地,哥上学,我看家。我便抬头看屋顶:檩子上有各种印痕,黑的,褐的,方的,圆的,不规则的。尽可以无端想象,想象成各种小兽,编撰故事。哄自己玩。

老屋内墙内垒土坯外抹草泥,干后抹了白灰。赶上下雨,赶上墙壁上的屋顶有罅隙,雨水会沿着白灰的壁攒聚,逶迤。干了,洇的痕迹烟灰褐黄,曲曲弯弯,似停非停,亦顿亦挫,一路蜿蜒,这便是屋漏痕,颜真卿的得意。微凉稍颓,筋道的沧桑。除此,墙上还满是我的涂鸦,七八根头发根根直立,细线胳膊长在脸上的小人儿,或张牙舞爪的笑,或撒泼打滚的哭,大大的头,鸡爪子一样的手脚。还也有加减法,还有随哥习得的耳足口手,天地人田……我初识之无。

老屋的窗分上下两层,下层是固定的六空玻璃,上层是能向内打开的木条格子交错的整面窗扇,蒙的不是窗纸,是时代进化的塑料。我始终记得在有风有雨的晚上,我没睡着或是半夜梦醒,会看到窗棂上晃动的树影。夜色灰朦,树影幢幢,我想象着那是怎样的一个妖魔,在窗外冷冷逡巡,自上而下的俯视。恐惧,扯被蒙头,不敢露一根头发,又忍不住,偷偷掀起一个被角,窥,还是怕,又蒙头,瑟瑟而睡,梦中有妖怪来抓,惊叫,辄醒,见父母身边酣眠,心安,又睡,一觉天明。

最妙的是冬天,上下层的窗都结了冰花,晶莹的,水晶琉璃一般的树丛山峦,层层叠叠,脉络分明。寒冷的冬日,晨起,裹了厚厚的棉被只露了头脸蠕动到窗前,看今日结的冰花有什么新奇。是南方的丛林还是北方的松海亦或是什么其他。端详,想象。日头渐渐升高,冰花透出黄晕,越来越透明,渐渐融化……神秘的,遥远的,海市蜃楼一般的神奇,冰雪的童话。

老屋堂屋有东西两灶,各自连着屋内火炕。灶台抱着黑亮的铁锅,锅下虚着黢黑的灶膛,烟熏火燎的堆积。锅里贴过饼子,烙过油饼,煮过米粥,蒸过饺子,捞过面条,甚至焖过秫米小豆干饭。母亲们都是好手艺,焖干饭糊锅巴,糊而不焦,脆,香,解馋,顶饿。幼年时代的粗野零食。那个年代的孩子馋啊,老屋的灶膛恻隐着纵容着。灶膛里明火烤过,暗火煨过的食物,随着季节的转换而变化。时光的剪影一一镂刻:父亲在燃尽明灭的黑中透红的灶膛灰中,为我煨熟青豆,麦穗,土豆,红薯;母亲坐在灶膛前,用拨火棍穿了只剩两层苞衣的玉米,翻转着在灶膛里的火上烤,我在灶膛旁蹲着,一声一声的问父亲问母亲,“熟了吗?能吃了吗?”

老灶得来的食物,最是撩人,滋味无以形容——有阳光的硬朗,有流水的甘冽,有清风的宽柔,有火焰的炽烈,有黄土的厚重,有草木的清新,是时间的味道,日子的味道。慰藉的,不只是口舌肠胃,更是人心深处的灵魂。

老屋的灶膛连通火炕,火炕养人,熨帖身心。火炕下是烟的通道,直通烟囱。那些父亲母亲收拾来的枯了的茅草,树叶,收割后的麦秸,秫秸,通过灶膛,燃尽,飞升。经由烟囱,化成烟,白色的炊烟,袅袅,缭绕,升腾,飞散,从有色到无色,从有形到无形……

老屋影像,远了,又近了,终究,在生命的记忆里留下最深的折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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