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气虚则恐

《灵枢·本神篇》曰：“肝气虚则恐，实则怒。”恐为肾志，肝气虚何以出现肾志之恐？

观历代《内经》注释，有以五行相生而解者。因肝为肾之子，肾为肝之母，肝气虚而盗母气（肝为肾行气），故而出现肾志之恐，即子病及母，伤及肾志而生恐惧也。张志聪曰：“肝志怒，肾志恐，故血有余，则肝气盛而主怒；不足，则母气衰而并于脾，故恐。”莫仲超亦曰：“木气不足则土气盛，土气盛，则并于所不胜之肾脏而为恐。”从而有“胃为气逆，为哕，为恐。”（《素问．宣明五气论》）故恐乃肝肾气虚所致。杨上善《太素》则持此说。又据经文“肝藏血，血舍魂”知，血不足则魂不守舍而有恐惧之感，“如人将捕之”。此概为肝气虚则恐、血不足则恐之因。而血有余则肝气实，便是“实则怒”了。此谓怒为肝志，“怒则气上”也。故亦有注家曰“怒不及则恐”（恐则气下）也。恐为肾志，但与肝心皆有关系。《灵枢·本神》曰：“神伤则恐惧自失。”本来“神伤则恐惧流淫而不止”，却又为何“神伤则恐惧自失”？原来“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素问·灵兰秘典论》）王冰注曰：“任治于物，故为君主之官。”张景岳注曰：“心为一身之君主，……脏腑百骸，惟所是命，聪明智慧，莫不由之。”张志聪注曰：“如心因怵惕思虑，则伤心藏之神，神伤则不能主持而（终致）恐惧自失矣。”

《素问·脏气法时论》曰：“肝病者，……虚则目（目巟）（目巟）无所见，耳无所闻，善恐，如人将捕之。”《灵枢经·邪气藏府病形》曰：“胆病者，善太息，口苦，呕宿汁，心下憺憺，恐人将捕之，嗌中吤吤然，数唾。”恐（如）人将捕之者，肝、胆气虚也。而肝虚可致胆虚也。《诸病源候论·风病诸候》曰：“肝虚则恐，……心肝虚而受风邪，胆气又弱，而为风所乘，恐如人捕之。”但胆气虚弱则可见胆怯怕事，或数谋虑而不能决，善恐易惊，失眠多梦等。据《脉经》卷二曰：“胆虚者证见眩、厥、痿、足指不能摇、躄、坐不能起、僵仆、目黄、失精（目巟）（目巟）。”《太平圣惠方》卷三曰：“若虚则生寒，寒则恐畏，不能独卧，其气上溢，头眩口苦，常喜太息，多呕宿水，心下澹澹（同“憺憺”），如人将捕之，咽中介介，数数好唾，是为胆虚冷之候也。”故惊乃心胆气虚（气乱）所致也。《儒门事亲》卷七曰：“胆者，敢也。惊怕则胆伤矣。”即是说，胆虚可致惊恐，惊恐过度又可损伤胆也。《景岳全书·痴呆证》曰：“大惊卒恐，一时偶伤心胆，而致失神昏乱。”此谓惊能动心，尤可伤胆，以致心胆气乱（上焦气机闭塞不畅）矣。所谓“惊则气乱”、“恐则气下”（《素问·举痛论》）也。气迫于下，则下焦胀满，甚或遗尿。亦所谓“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也。”（《素问·六节脏象论》）恐与惊相似，但惊为不自知，事出突然而受惊；恐为自知，俗称胆怯。故“惊则心无所倚，神无所归，虑无所定，故气乱矣。”（《素问·举痛论》）惊恐对孕妇则影响胎儿。如“帝曰：人生而有病癫疾者，病名曰何？安所得之？歧伯曰：病名为胎病，此得之在母腹中时，其母有所大惊，气上而不下，精气并居，故令子发为癫疾也。”（《素问·奇病论》）惊骇还可引起小儿惊痫、惊风，每逢发病时，常见突然大啼而作，这都是因为心胆气虚之故。即所谓“小儿惊癫，起于惊悸，大啼乃作。”（《千金方》）可见，肝胆不足（气虚）则恐，心胆受伤亦恐也。惊伤心胆，恐伤肝肾矣。

肾主藏精，为生气之原。肾精气充足则脏腑强健，胆气豪壮；肾精气不足则脏腑失其滋润与温煦，功能低下，胆弱易恐。故“有脏为肾……在志为恐。”（《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据此有学者认为，无论任何原因之恐惧，都属于肾之病变也。肾精可化生肾气，肾气虚则肾虚。广义肾气指肾脏功能活动，包括肾阴、肾阳。狭义肾气指肾脏功能活动中起固摂、封藏作用之部分，一般讲肾气不固，则指狭义肾气。肾藏先后天之精，肾精化为肾气，其中对机体有温煦、激发、兴奋、蒸化、封藏和制约阴寒等作用者称之为肾阳，亦称为元阳、真阳、真火；对机体有滋润、宁静、成形和抑制过度阳热等作用者称之为肾阴，亦称为元阴、真阴、真水。“血有余则怒，不足则恐。”（《素问·调经论》）“血气内却，令人善恐。”（《素问·四时逆从论》）此亦谓肝之气血两虚（肝虚有肝阴虚、肝血虚及肝气虚（肝阳虚）），系广义肾气功能弱，肾精虚则不能化生肝阴、肝血及肝气（肝阳）故也。过于恐怖，则肾气不固，气陷于下，精气内却，有时气泄而致二便失禁。此谓“恐则气下”，肾气虚则厥，系狭义肾气不固故也。（张介宾曰：夫中风者，病多经络之受伤；厥逆者，直因精气之内夺。）是知，血不足者而恐，血气内却令人善恐，足少阴肾经之脉气不足则善恐等记载，都不出于肾的精气亏虚病变。恐，即恐惧、胆怯，是人们对事物惧怕时之精神状态，它对机体生理活动能产生不良刺激。所谓“恐伤肾”（《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也。恐伤肾，是以精气退却而不能上升。若伴有头脑发空、健忘、腰膝酸软等症状，此便伤后肾虚也。肾虚伴有手足心热、心烦失眠、遗精盗汗、舌红苔干，此或肾阴虚；伴有怕冷、四肢发凉、疲惫乏力、舌淡苔白，此或肾阳虚也。

总之，恐以虚证居多，乃精血不足之症， 非阳气有余之候，恰与善怒相反。其治方大略如下。

肝胆不足者，则肝不藏魂，胆失决断，遇事善恐，兼见两胁不适，胆小怕事，忧虑寡断等。其舌淡红苔薄白，脉虚弦或弱。本证以虚怯，数谋寡断，两胁不舒为辨证要点。此往往是素体虚弱，或久病肾亏，精不化气所致，治宜补益肝胆，方选补胆防风汤加减。此外，胆虚者（多畏恐，不能独卧，头目不利），可用仁熟散，人参、枳壳、五味子、桂心、山茱萸、甘菊花、茯神、枸杞子各22克，柏子仁、熟地各30克。上药研末，每服6克，温酒调服。肝虚者，可用建中汤。《石室秘录》治方有：①助勇丹，熟地一两，山茱萸四钱，芍药五钱，当归五钱，柴胡一钱，茯神五钱，白芥子一钱，生枣仁一钱，肉桂一钱，水煎服。此方主治少阳胆经虚（肝木衰，肾水不足），胆怯不敢见人者。②心肝双解饮，白芍五钱，当归五钱，有火加栀子三钱，无火加肉桂二钱，水煎服。此方主治肝气不足而病心致痛者。③心惊治肝，方用白芍五钱，当归五钱，熟地五钱，生枣仁一两，远志一钱，茯神三钱，麦冬五钱，北五味一钱，人参二钱，水煎服。此方主治肝血虚而不能养心之心惊病（治肝正所以治心，治肺亦所以益心也）。④肾肝同补汤，熟地一两，山茱萸五钱，白芍五钱，当归五钱，柴胡二钱，肉桂一钱，水煎服。此方主治两胁饱闷，腰脊难于俯仰者。（按：倘补肝而不补肾，则胁痛何以顿除；补肾而不补肝，则腰脊何以立愈。此补肝之药反多于补肾者，可见肾为肝之母，肝又为命门之母也。）

肾精不足者，若久病精亏，或房劳过度，精气内夺，则见心悸善恐。腰为肾之府，肾虚则腰膝酸软。精亏髓海失充，则头脑发空，健忘。偏于阴虚者，可见虚烦不眠，遗精盗汗；偏于阳虚者，可见形寒肢冷，疲惫乏力。其舌淡苔白，或舌红少苔，脉沉细弱，或细数。本证以腰膝酸软，精神萎靡，虚烦盗汗，潮热遗精，脉微弱，头空健忘等为辨证要点。治宜补肾填精，方选六味地黄汤加远志、枸杞、枣仁。偏阳虚者，加鹿角、肉桂、巴戟天。《张氏医通·神志门》曰：“似惊悸而实非，忽然心中恐惧，如人将捕之状，属肾本脏，而旁及他脏，治法则有别焉。治肾伤者，宜补精髓，六味丸加枸杞，远志。治肝虚者，宜养阴血，六味丸加枣仁，龙齿。”肾虚无火者，用八味汤；肾虚有火者，用六味地黄汤。《石室秘录》治方有：①治心方，人参三两，茯苓三两，茯神三两，远志二两，生枣仁一两，熟地三两，山茱萸三两，当归三两，菖蒲三钱，黄连五钱，肉桂五钱，白芥子一两，麦冬三两，砂仁五钱，各为末，蜜为丸。每日送下五钱，或酒或汤俱可。此主治心之惊与不寐耳。此非心病，乃肾病（肾虚）也。补肾之中宜添补肝之品，故方中宜加入白芍三两，补肾而兼补肝，相因而生心火，从而心自泰然。②治肾方，熟地半斤，山药四两，山茱萸四两，茯苓三两，肉桂一两，附子一个，人参三两，白术四两，北五味一两，麦冬三两，远志一两，炒枣仁一两，鹿茸一副，巴戟天三两，肉苁蓉三两，柏子仁一两，砂仁五钱，紫河车一副，杜仲一两，破故纸一两，各为末，蜜为丸。此主治精滑梦遗与见色倒戈者。此非肾病，乃心病（心虚）也。肾虚而用补心之药固是，然补心而不补肝，肝木郁塞，心难下生。故此补肾方中亦宜添入白芍三两，则肝气自舒，自生心包之火，火足自生命门之火矣。③心肾同补丹，人参三两，白术五两，远志一两，炒枣仁三两，熟地五两，山茱萸三两。麦冬三两，北五味一两，芡实五两，山药三两，菖蒲一两，柏子仁三两，去油，茯神三两，砂仁三钱，橘红一两，各为末，蜜为丸。白滚水送下五钱。此主治惊惕不安，梦遗精泄，心肾不交者。所谓治心正所以治肾，而治肾正所以治心也。④转胃丹，人参三钱，白术五钱，薏仁五钱，芡实五钱，砂仁三粒，吴茱萸五分，水煎服。此主治吐呕之症。肾虚而致胃虚，所以治胃而用治肾之药（凡有吐症，无非肾虚之故），此谓补胃必宜补肾。⑤脾胃同补，方用熟地三两，山茱萸二两，茯苓三两，人参三两，肉桂一两，附子一两，北五味一两，吴茱萸五钱，山药四两，各为末，蜜为丸。饥服一两。此方心肾兼补，治脾胃两虚者，用之神效（全在用肾药居多）。所谓补脾亦宜补肾也。胃与脾虽同是属土，而补胃、补脾宜辨。凡人能食而食之不化者，乃胃不病而脾病也，当以补脾，而补脾尤宜补肾中之火，肾火能生脾土也。有人不能食，食之而反安然者，乃胃病而非脾病，不可补肾中之火，当补心中之火，因心火能生胃土也。若单是胃虚胃寒者，自宜独治心之为妙。方用人参一两，白术三两，茯神三两，菖蒲五钱，良姜五钱，莲肉三两，山药四两，半夏三钱，白芥子三钱，附子三钱，远志二两，炒枣仁五钱，白芍三两，各为末，蜜为丸。每日白滚水送下三钱，饭后服。此方专补心火，并疏肝气。专生心火，内加附子、良姜，以助火热之气。心火足，自然生胃土，胃土足，而饮食自然能进而无害矣。

气血两虚者，由于禀赋不足，素体虚弱，或久病失养，致气血亏虚。心主血，藏神，气血两虚，心失所养则心肾不济而善恐。其触事善恐，心悸，舌淡苔白（薄），脉细弱。以面色无华，气短心悸，自汗乏力，触事易惊，脉弱等气弱血虚为辨证要点。本证与肾精不足善恐虽同属于虚证，临床均可见精神不足，倦怠乏力，面色无华，脉弱善恐，但肾精不足以兼见肾虚证候为主，气血两虚以兼见心神失养证候为主，二者不难鉴别。由于精、气、血相互转化，故二证在临床既能单独存在，又能相互转化或交互并见。气血两虚善恐者，治宜补益气血，方选远志丸合八珍汤。气虚者，用六君子、四君子汤。血虚者，用四物汤。《石室秘录》治方有：①气虚补气，方用人参二钱，黄芪三钱，白术三钱，陈皮五分，甘草一钱，麦芽五分，神曲五分，山楂五粒，炮姜一钱，茯苓三钱，水煎服。此治不能饮食，食之而不能化者是。②血虚补血，方用麦冬三钱，熟地一两，桑叶一片，枸杞子三钱，茜草一钱，当归五钱，水煎服。此治面色黄瘦，或出汗盗汗，或夜眠常醒，不能润色以养筋者是。虚治亦不止补气补血，此二方实可统治之。别有加减之法∶气虚方中，倘伤米食，加麦芽五分；伤肉食，加山楂十粒；伤面食，加萝卜子五分；有痰，加半夏一钱，白芥子一钱；咳嗽，加苏子一钱，桔梗二钱；伤风，加柴胡二钱；夜卧不安，加炒枣仁二钱；胸中若微疼，加枳壳五分。血虚方中，亦同前加减法治之。③气血同治，方用人参一钱，白术一钱，甘草八分，陈皮五分，茯苓二钱，当归二钱，白芍三钱，熟地三钱，川芎一钱，神曲五分，麦冬五钱，谷芽一钱，水煎服。此方气血双补，适治气血两虚之人，即饮食不进，形容枯槁，补其气而血益燥，补其血而气益馁，助胃气而盗汗难止，补血脉而胸膈阻滞者。④补正，方用人参一钱，白术一钱，甘草一钱，柴胡三钱，白芍三钱，麻黄一钱，半夏一钱，水煎服。此方主治正气虚而邪气实者，使正气旺于邪气而祛邪实也。气虚、气实，原有分别。气虚则羸弱而难施，气实则壮盛而易察。虚者可用以上补气方（气足则生血），实者另有一方：枳壳五分，白术一钱，陈皮五分，茯苓三钱，甘草一钱，山楂十粒，柴胡一钱，白芍三钱，炒栀子一钱，水煎服。此调正气之实，用消气之药使正气益衡。

“肝志怒，其声呼，其变骂詈。 心志喜，其声笑，其变谵语。脾志思，其声歌，其变郑声。肺志忧 ，其声哭，其变失音。肾志恐 ，其声呻，其变气短。”（《医学见能》）又肾志恐，肺主悲，癫者金水有余，故多悲恐。然忧附悲以配肺，故应多忧恐悲恐也。由此推之，若惊附喜以配心（惊喜）或惊附恐以配肾（惊恐），则应多惊悸惊恐也。就本篇而言，虚与惊、恐互为病因。故惊、恐、怒等虽都有心，但又不属于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