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村(散文) 刘道勋

五月乡村(散文)

文/刘道勋

二十多年没在家乡过夏天了，今年夏天有幸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心里有点莫名的愉悦。这些年，总是在寒冷的冬天回这温馨偏僻地方过个春节，随后便又流离异乡，就像一只候鸟。时间久了，有时会觉得这样的人生就是一块镜子的两面，回家时翻到的是明亮的那一面，照得见自己，出去后，如同翻到了灰色的那一面，什么都看不见。

五月的乡村，目之所及，都是绿色，房屋的周围，满是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让人有点找不到家的感觉。连日的阴雨，把树枝压得更低，走在乡间小路，宛如一条绿色的隧道，到了自家的门前，猛然间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一)

乡村五月少闲人，农历五月，虽说不是很忙，也都有农活要做，要想左邻右舍找个人话话家常，却没个人影。只有早上小集市上才有一会短暂的热闹，买菜卖菜的，卖龙虾收龙虾的，早点滩上喝酒的喝酒，这时才看到乡村的一点生气，恰如田野里的绿色一样热闹。

就在去集市的路边，有一个小垸子里种着早稻。这时正是早稻快要收获的时候，整齐的稻穗都稍微低下了头，穗尖都有点鳝鱼黄了，一派丰收的景象。但是由于这段时间雨水较多，稻田里的积水都淹到鹅颈了 ，垸子外面河里的水都比田里高出一米多，田埂上只得用上了两台抽水机日夜不停地往外排水，偏偏天公也不留情，有时下午晴一小会，晚上又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走这条路的时间多，看到排水从未间断过，后来早稻收割了，又插上了秧苗，甚至到我后来离开的时候，那两台抽水机一直在排水，因为天气一直没怎么好过。

有一次路过时，碰到有人在修抽水机，我才知道这片早稻是本家一位老兄种的。在交谈中他告诉我，今年这季早稻是没有什么指望了，算下来是亏的。我也是种田的，他不说我也清楚得很。虽然歉收，但我在他那布满褶皱的脸上没有看到半点沮丧，反而嘴角总是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正在我不知怎么安慰他而为难的时候，他却对我说:这季亏了没什么，还有一季晚稻可补回损失，现在跟以前都在家里种田不一样了，没有过多的负担。是啊，二三十年前，种几亩责任田，年景还好，也只能管个吃穿，弄不好柴米油盐难敷衍，人情事故债缠身。每年早稻还未收场，乡村两级干部就开始每晚拍门打户收取公粮水费、三提五统了。要是没按要求交款的，晚上在村部住学习班，更有甚者吃家伙的也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乡村的确是有了很大的改观。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打消了我的顾虑，我反而为他这样达观而感到些许高兴。但丁有句名言:生活在愿望中而没有希望，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我觉得生活在无望中而充满希望，这才是人生最大的意义。我这位老兄当过村干部，承包过砖窑厂生产线，老婆因老年痴呆过早去逝，还带着一个脑瘫的儿子和不大理落的儿媳，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孙子，现在都六十好几了，种几十亩承包田，还有龙虾池，起早贪黑，风里雨里，要说不累谁信?要说不苦才怪！他硬是把日子过出了快乐。我忽然想起了一句歌词来:生活虐我千万遍，我待生活如初恋。

(二)

人们都说农历庚子年不是好年成，今年的情况碰巧就验证了这一说法。真是这样还是巧合，不得而知。年初，人们刚准备热热闹闹，团团圆圆过个春节，却被无赖的新冠病毒闹得封城堵路。举全国之力，驱走瘟神，又江河水窜，搞得很多地方不得安宁。大江大河水位居高不下，内垸沟渠也齐口满弦。连日的阴雨，使得早稻成熟期延长，望着那迟迟不肯变黄的稻穂，真有点农夫心内如汤煮的焦急。外加上没有阳光，田里的泥晒不干，稻子都有些零星倒伏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歉收的象征了。父老兄弟们每天都在田埂上来回转悠，祈盼老天送几个晴天，晒晒他们的希望。后来晴了两天，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些许阳光来。可是7月16日夜晚风急雨骤，直到天亮还喋喋不休，起床开门，只见门前田里的早稻十有七八匍匐在地。这场景真是叫人哭笑不得，这对于接下来的收割真是一个大难题。

后来，请来了几台收割机，一家一家地慢慢地收割，很费时间。我听邻居的叔叔说是花双倍的价钱请人割的，虽然这季亏钱，但总不能不割呀！还有一位年纪七十多岁的老叔，孩子们都外出谋生了，老俩口在家种了一亩田的早稻，由于地势低洼，没有一根是站着的，请收割机别人不干，只好自己手工割，再就是要别人来割点回去喂鸡鸭，因为倒伏后全是秕谷，收起来也没多大用。

那天，我刚好走到他的田边，老两口正在一镰一镰地吃力割着倒在地上的早稻。看见我来了，放下手中的镰刀，和我一起在田埂上坐了下来。我说兄弟们在外面生意好得很，你们何苦在家受这份罪呢！安安逸逸享福就行了，种那么多年的地，还没厌弃。老叔跟我说，前两年也在外打工，近两年年纪大了，别人不要，自己也干不动了，就回来了。在家里坐着吃老本也不行呀，就种了一亩地的早稻，两季收下来也好搞个口粮，过年他们都回来了，也省得去买米。哪想到今年这鬼年成，弄得是人受了累，还赔本。说着说着，竟掉起眼泪来。我连忙安慰老叔说，你们二老不愁吃，不愁穿，又不必要为孩子们操心了，就当是锻炼身体了。老叔说，我是为半年付出辛苦而伤心。我忙说，你就当跟城里人一样，花钱去健身了，说着说着，我们都笑了起来。

老叔又开始割稻子了，我却想:谁都朌着种下希望有所收获，可不如意事常八九。付出艰辛的劳动，不一定有丰厚的回报;能获得丰厚回报，不一定要付出辛艰的劳动。这似乎成了生活的常态。袓辈们在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付出的艰辛少吗？又收获了什么？吃饱、穿暖，日子向前，这就是幸福了。我忽然想起灵隐寺的那副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

〈三〉

一连十几天的雨，沟渠里的水都涨满了，这时是鱼最多的时候。记得儿时，每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们放牛时就带上自制的钓竿去钓鱼，要不了多久就会收获二三十条青一色的刁 仔鱼，拿回家里收拾好，用菜园里刚摘来的辣椒一煎，就成了一盘喷香可囗的佳肴，那餐饭都要多吃两碗。我见别人有拿网网鱼的，那天，我也从集市上买了两把网回来。天快黑的时候，划上小船，把网就下到门前不远处的河里，有时如碰上满天的晚霞，倒还有几分惬意。第二天起个早床，又划上小船，把网收了回来，取下鱼，大概三四斤吧，心里泛起儿时的高兴来，连忙喊老婆来看鱼，分享收获颇丰的喜悦。

一阵忙活，老婆就把活蹦乱跳的刁仔鱼做成了煎鱼和炸鱼两盘菜来。吃饭时，虽然觉得鱼的味道还不错，但始终没吃出以前的感觉，似乎少点什么，是做法不对?不是，现在调味品比以前丰富多了，怎么会呢?平时人们常说吃肉没肉味，吃鸡没鸡味，吃鱼没鱼味，是因为都是饲料、添加剂喂的，味道才变了，这鱼可是野生的呀！想来想去，终于明白了，是河里的"绿水"改变了鱼的味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时下流行的口号，我们这里见不到青山，但"绿水"长流，只是此"绿水"已非彼绿水了！前不久，网上曾有一报道说，有一地方为了应付生态环保检查，居然把失去植被的山体涂成绿色来蒙混过关，幸好没有过关。如此这般，真是"绿水青山枉自多"了！

有空，我偶尔去我的责任田里转一下，不为欣赏田园风光，只为怀念耕耘播种的往昔。二三十年前，在地里劳动的时候，累了渴了，停下犁，放下牛鞭，在田头的小沟里扯下一匹荷叶，对折一下，握住荷裙，就成了一把绿色的瓢，舀一瓢沟里的水，尽管沟里还有蚂蟥和其它不知名的小虫在游弋，喝到嘴里还是有一股清甜的滋味，再加上荷叶淡淡的香气，令人神清气爽，疲惫顿消。那时干活要是中午不回家，也只带干粮，不带茶水。现在可大不一样了，家家户户喝的都是瓶装或桶装的纯净了，甚至很多人家煮饭炒菜也用的是桶装纯净水，小水厂的自来水，或者自家挖的井水都只用来洗碗、洗菜、洗衣服等了，因为这种水一加热，就会析出很多白色的沉淀物，人们都很担心食用会对身体有害。至于河水，就更没人用了。人们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咋这自家的水土竟养不了人呢？时常杞人忧天，我那地肥水美的鱼米之乡该不会成为传说中的桃花源吧！

前不久，我们老家每户收了一千元，说是要用这笔资金引长江之水做自来水水源，这应该是一个好消息了。但愿能早日办成，也好让一方百姓喝上放心之水。

12月16日深夜初稿

作者简介：

，湖北省监利市分盐镇人。曾廿载民师，生恐误人子弟，后四方漂泊，苦谋多为稻粱;平生好读书，难求甚解，偶尔弄文墨，聊以自娱。形骸渐老，方寸难依，唯祈平谈，此情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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