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不惊 | 且以深情共白头
夏
梓
言
春风十里不如你。
相遇,相识,相知,相守。
山河万朵,愿你最独特。
初夏,她从荷兰回国了,因为失恋,憔悴得不行。
我从蕲春来到北城,在朝阳小燕家里见到了她,脸色苍白如纸,骨立形销,我心疼至极。
曾经那个艳容冷冽,心高气傲,气质凛然的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小燕语重心长地说:平时越清冷的女孩,在她向往的爱情面前的姿态就越低,就越臣服,也越容易受到伤害。
而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空旷的站台上,空无一人。瓢泼的大雨,她就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雨水一直顺着她的头发流到脚底。衣服全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身上,手机也被淋坏了。四个多小时,她倒在了站台上。
我听得,泪水溢满双眼——她堂堂一个文联主席,团中央二级领导,中国90后文学领军,还怕找不到好的男生?她这样做值得吗?
早在第七届联谊会上就听说了她与他的故事。他是当红的网络作家,人且帅,上海嘉定区人。
好不避讳地说,我极看不起网络文学,所以我当然也看不起,也不喜欢他,真的是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小燕问她:“想去日本吗?”
她坐在落地窗旁,看着外面说:不想去。
很冷淡的语气。小燕追问:不想去看看川端康成、小林秀雄的镰仓?
还没等她回答,小燕又说:“樱花季错过了,紫阳花开得正好呢!”
是的,我附和着。
“哎呀。”小燕起身走到她的椅后,双手轻轻地搂着她白净的脖子,撒着娇:“我们一起去看看嘛,正好夏夏也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了一下嘴唇:“好,去。”
山河万朵,石破天惊。我与小燕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春风十里不如她一句话”这十个字。
日本镰仓是我们三个人最想去的地方。多年前,在文学院进修,傍晚时分我们三人坐在未名湖畔看《海街日记》,那安静,繁华又古朴的镰仓,让我们欲罢不能。张清华院长告诉我们镰仓是川端康成、小林秀雄、岛崎藤村、横山隆一、立原正秋、柳里美都常年居住的地方,他们的作品里时时处处都有着镰仓的影子。院长这样一说,我们的眼睛都亮了,就像黄鼠狼看到了小鸡仔一样,两只眼睛绿幽幽的。
记得毕业典礼时,还相约说一定要一起去,后未果。这次言出必行是呈现诺言,不负青春,不负彼此,更是为了让她走出失恋的阴霾。
托关系六天半办理好了一切手续,周一一上午便入关。面对失去的幸福与爱情,她的脸上时时刻刻都笼罩着阴云。一路上,她的沉默不言,让小燕和我,心急如焚。我们想方设法逗她笑,而此时的她又呈现出了,曾经的高冷,一言不发,亦不笑。
小燕说得嘴巴都干了,换我上阵。
可能因为我是男生,又是多年不见的旧友。找话题跟她说着话儿或者逗她乐的时候,她都一一回应,笑得时候虽然很勉强,但足以让我和小燕宽心,因为我们只想看她笑一笑,哪怕是一分钟,甚至就是几秒,足矣。
三个小时。到东京,再租车跑到新宿乘坐小田急到镰仓了,然后换乘江之电到目的地,一个多小时。
阳光很好,风里含杂着缕缕花香。
我们住在湘南海岸的一家旅社里,旅社不大,很像《樱花树下》里的建筑风格,我很喜欢。旅社前有一个院子,小小的院子开满了不知名的花,美极了。
旅社的老板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微胖,会一些简单的中文。我仔细打量着这位老人,她应该也有七十多岁了吧?她给我们递水说不要钱,解解渴。想想,觉得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坏人,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好人。有这样的感觉,并不是不爱国,而是出于一种客观公正的评判。
小燕的日语说得比中文还好。她与老人沟通着,五分钟,回过头来告诉我们说老人说愿意带我们去周边转一转。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用手抚了刘海。我看出了她不想出去,但我又知道修养极高的她肯定又不好意思拒绝老人的一片好意,不出所料,她答应了,一起出去。
沿着海岸走,想起《灌篮高手》中的海边火车和我们深爱的那一部《海街日记》。
日本这个国度真的有许多地方是值得我们去学习,去钦佩的,比如这里的海,天蓝的海水在阳光的折射下,掀起层层金波,是干净,清澈的,美得简直像《千与千寻》里的景象,而中国的海呢?
浪漫,清新。
小燕和老人拍了很多照片。
我扭过头去,注意到了她一直在低着头走路,像一个丢了糖果的孩子。
瘦弱,失落,沮丧,忧伤。
感伤的气息愈发浓重,蔓延着。我看了看小燕,我们谁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她从那个男孩的世界里走出来。快到金滩的路上,我们一直努力地跟她扯着闲话儿,也只是换来数衍的浅笑。我在文联有一个别称叫:纪晓岚。平时与熟人说话,总是会让他们笑得三天吃不下去饭,因为笑得肚子疼。而此时此刻,我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的生涩无力。
走到一个小滩点时,一对正在大吵的小情侣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他们是当地人,说日语,我虽听不懂,但是看这场景,他们应该是在闹分手吧?男生冷漠地面对着女生的挽留,执意要走,女生不顾有人围观,穿着裙子竟然跌坐在地紧抱着男生的腿,哭喊着求他不要走。男生说的话,就连小燕也没有听明白,很快。男生最后居然粗暴的狠狠地踢了女生一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女生捂着腰倒在地上,泪如雨下。
真的很心疼那个女生。想想,人终是薄情。当初初见时想追人家的时候真情真义是真的,如今的薄情寡义也是真的。
青春,年轻的爱情,总是烟花易冷,毫无痕迹的。
癸巳深秋,十月。我在北格遇到阮微时,一刹那间觉得会相守到地老天荒,可丁酉早春,在凤凰城,我们住宾馆,深夜她的被窝里传来哭泣声,我开灯坐到她床边,她起身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勒得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看见了她眼睫上沾满了泪珠,她放开手望着我,神色挣扎透着凄然,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轻轻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我知道,我知道。”
还在回想我与阮微的时候,她猛得一下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个陌生的女生,帮她擦眼泪,就像是故人相逢,惺惺相惜。女生哭得伤心极了,满心的委屈都随着眼泪涌个不停,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感同身受的缘故,她们彼此相拥,嚎啕大哭。
两个原本如花待放的女生,却都被爱情割出了满身的口子,失去了原有的艳美。在这一刻,她们是同命相连的人,只有她们能懂得彼此痛与恨,也只有她们能够给彼此依赖,有着共鸣的宣泄。
我与小燕想过去扶她们起来,老人却突然拉住了我们,让我们别去,老人说:哭出来,她们会好受一些。于是,我们静静地等待,希望眼泪化作一个出口,让她们积压已久的疲惫能够得以释放,烟消云散。
许久,人潮散去。我们过去扶起她们,一起坐在旁边的长藤椅上。
老人安详地看着我们,然后讲述了她的故事:她是东京人,四十年前来到镰仓,因为这里有等待她的人,他才是她对的人。这一生,百转千回,艰苦而漫长,经历了错的人,才更珍惜如今。老人说,过去错的爱情,她不愿再提起,也无须需再提起了,因为这一刻所有的磨难都过去了,苦尽甘来,现在只想记得好的和对的,在生命中多留下一些温暖美好的时刻。
老人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像珍贵的琥珀,在镰仓的天空湛蓝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闪亮,而她自己却不自知。老人伸出双手拥抱了两个失去爱情的女生,对她们说:等一个对的人,把你们最美的笑容送给他们,不要哭。
夜。
在镰仓旅社的天台上,我们一起喝酒,唱歌,那个日本姑娘也在,她叫宫本如雪,极好听的名字,人也长得很媚,从侧面看去,她的风情与妩媚像极了我的璐璐。
星空很美。我与小燕陪着这两个在爱情面前受了伤的女生一起疯一起唱一起闹。
夜幕中传来海浪的声,就像是一首老情歌,深沉地唱着,抚慰受伤的心灵。
次日清晨。我趴在大大的窗台上写《镰仓记》,她敲响了我的房门,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久违的笑脸,她吵着要去宫本如雪家做客,她说:阳光如此美好,不能辜负。更何况宫本如雪如此漂亮,夏夏就不想多看两眼?
这时,小燕从房间里走出来,我们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都大吃了一惊——怎么啦她?我们觉得她像是脱胎换骨了。宫本如雪一身素装。极有味道。上身是白色衬衣,下身是黑色短裙。脚上是银白色的高跟凉鞋。
匆匆出门,从湘南海岸坐车去宫本如雪家。她与宫本如雪坐得是靠窗的位置。一路上,她对镰仓的风景赞不绝口,好像昨天不过是一场雨,今天是春暖花开。
整整一个小周,都住在宫本如雪家。
她带我们去看日本高校,去吃日本的特色菜,去买日本的学生装……
见到了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她漂亮的妹妹,人都很好。觉得他们的纯善之美是许多中国人没有的。
宫本如雪说等明年樱花都开了,一定要再来。
我们约好了来年四月见。
回国。
从机场走到天安门城楼。路过邮局时,她让我们等等她。她走进去,给他写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道:我知道这世上有人在等我。尽管我不确定是谁,但肯定不是你了。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包括让我成长的过去。我变得更爱自己了,谢谢你,祝福你,再见了。
写完她露出整齐的牙齿。她举起明信片大笑着说:这样写可以吗?
“可以的!”我大声回应。
她把明信片塞进邮简后,蹲在地上,突然就哭了。
我们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她双手抱着腿,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小燕用手理着她的刘海,很小声地说:“好啦,好啦……”
她泪流满面,我知道,她心碎了。
与她相识已有数年。我从《青年作家》编辑部调到文联办公室的时候,她就是文联主席,小小年纪就已著作等身,荣誉等身,当之无愧的中国90后文学掌门人。那么多年来,看惯了她的骄傲狂气,清高冷艳,从未想过她也是个深情的女孩儿,或许真的如同小燕说的——在爱情面前她是臣服。
我伸手扶起她。
她抹了眼角的眼泪:“我没事儿。这是最后一次哭,以后再也不会了。”
人生的纹理和质地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经历的越饱满,那纹理和质地会越耐着。
细细想来,这一段破碎的感情,一定会使她,还有她的文字更加的有穿透力和感染力。
果然。
今年中国作协公布的“中国青年作家奖”她榜上有名。我发短信祝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我的江南什么都没有,唯有春天,在这个充满欢喜的时刻,我想把江南的春天送给你。
深夜十二点,她回我信息:谢,夏夏。
片刻又发来一条短信,是一首诗:流年深处/有你的影子/一身素净/记忆隐秘的花朵/缀满了你白色的衬衣。
我不禁嘴角扬起,我相信远方的她也定会如此。
丁酉六月,在北城。收到了她寄来的快递,一大箱,很沉。是她的随笔集和长篇小说,还有我们在镰仓的照片,箱底还有一个包装很精美的册子,打看一看,瞬间热泪于捷。
又是深夜十二点,她微信截我:“收到了吗?婚礼请帖。”
我欣喜若狂,我料定她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发消息问我的,一种强烈的巨蟹座第六感告诉我:“收到了。你的婚纱照真漂亮!你的笑容跟那天一样的美。站在你旁边的新郎,看着你的目光,柔软而深情。你终于等到对的人了。真心为你高兴啊!”
“嗯。他叫唐英俊,跟夏夏一样也写散文。”看着她的消息与新头像,我笑出了声。
七月,我与小燕、宫本如雪一起去南京参加她的结婚典礼,这时候我才得知,新郎是追了她好几年的男孩,她从镰仓回来后的第一周就答应了他,在一起。他很爱她,给了她期盼已久的安全感和幸福。他们十指相扣地走在红地毯上穿过心心相印的玫瑰花编制的门,美得惊天动地,无可复加。交换戒指宣读誓言的时候,她在台上哭得不像样,她的眼泪,她内心的疼,只要我与小燕、宫本如雪懂得。她垫起脚亲吻了新郎得脸颊。
她从台上下来,走到我们身旁,告诉我们说:我要去镰仓度蜜月,那个地方对她而言,很特别。在那里,她懂得了什么是地老天荒,与子偕老的爱情。如果没有镰仓,她今天不可能站在这里,获得幸福。说罢,她又哭了,眼泪让她花了妆,但依旧那么美。
在回北城的火车上,我问她:怎么会如此果断的答应他?
她把头朝向窗外,一本正经地说:我怕,我怕,我怕他也走了。我害怕。
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万念俱灰的时候,但也只有你经历了那一刻,你才能懂得曾经那一点点的爱,那一点点的暖,是如此的珍贵。
真正的爱情,是默默坚持,默默坚守,不强求,不放弃,时时想着你,念着你。在你累了,伤了,痛了的时候,他能挺身而出,给你一个肩膀。
真正的爱情是,再你最苍凉、最失意时,所有人全走了,全撤了,可是,他还在。
真正的爱情还是,万千帆船全飘过了,他依然在岸边。独活在时光之外,绵绵遥望,苦苦等着你。
苍凉的光阴中,等待大概最难。
因为,没有人会一直等待你,父母不会,亲人,爱人也不会,因为光阴经不起等待。
千山万水心常爱,高山成谷沧海填。选择一个愿意久久等待你的人,过着平淡的日子,不轰烈,不张扬,却最纯粹,最满心欢喜,多好。
举案齐眉,执手一生
且以深情共白头,是这样的真爱。
夏梓言。97后教师、作家、编辑。蕲春人。
二0一三年学习创作至今,习小说、散文,在国内、北美、东南亚及港澳台等地发表文学作品两百七十多万字,大量散文被《散文选刊》《作家文摘》《作家选刊》《杂文选刊》等刊物全文转载,并入选30余种美文集与年度散文选本。曾一百六十余次荣获中国大陆及澳门各级文艺、创作大奖。
毕业于北师大首届中国90后作家高研班,曾任中国青年作协主席团成员,散文委主任,《青年作家》主编,中国校园作协第五、六届全委,现任全国高校文联创作中心主任,中国90后作家协会副主席、第八届全国代表大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散文代表团主任,高校文联全国十名签约作家之一,中国90后作协第四届,中央宣传部传媒集团首届签约作家,中国文化传媒集团签约作家,《散文选刊》《作家选刊》《高校文学》《青年散文》《青年作家》《文苑》《贵州文学》《江南》《国风》专栏、签约作家。
在美文亭、散文吧、榕树下、掌上阅读著有散文集《城春草木深》《十里暗香》《十年的深情与孤独》《百花深处》《一个人的山河岁月》《只因山河是故人》《素白时光,草木清香》《是千花百草守护着蕲南苍茫大地》《蕲南草木记》,长篇小说《凤凰路77号》《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篇小说《木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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