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光影•流年》 王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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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姨通过微信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留着短发，穿着红色牛仔裤。粉红的桃花在她身旁开得汪洋恣肆，一大丛灌木夹杂着不知名的黄花，在她身后沉默不语。几枝嫩柳刚抽出新叶。女孩轻抚枝条，目光中有几分拘谨，嘴抿得紧紧的，又流露出几分倔犟。

　　这个女孩是我。

　　照片是我16岁时拍的。当时，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活动并获奖，按学生会的要求提供一张生活照，贴在学校宣传栏里。结果，有一天狂风大作，宣传栏的玻璃碎了，我的照片不见了。

　　三姨说，“这是我早先问你妈要的嘛，忘了？”我越发糊涂起来，竟想不起何时翻洗过这张照片。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拍照次数不多，有的照片又保管不善，以至于回望某一时段，只能靠回想。亏得三姨有心，帮我保存了这张见证我青葱岁月的老照片。

　　我小时候，镇上只有一家照相馆。简陋的工作间用一道厚厚的红条绒帘子隔开，拍照的人在里侧，等待拍照的人在外侧。“下一个！”当帘子里传来老板低沉的声音，等待的人便又少了一个。

　　若赶上过年或谁家办喜事，照相馆里排队的人就更多了。

　　我六岁那年，好像是正月，跟着我妈她们去拍照。我穿了件新衣服，不管站着还是坐着，都把衣角抻得平展展的。老板的女儿笑我：“再抻，‘叨叨木’就掉下来哩。”她说的是我衣领上绣的小鸟图案。开始照相了。二姨坐着，抱着我表弟，我妈坐着，我倚在她身前，三姨精神抖擞地站在我们四个身后。那时候的照相机还是老式的，立在支架上，上面蒙着块布，咋看咋像一头随时要冲过来的斗牛。我不禁屏气凝神。老板微微一笑，把头伸进那块布里，嘴里一会儿蹦出俩字：“坐直！”“抬头！”“睁眼！”每发一个指令，他的右手就对着空气比划一下。等他终于喝了声“好”时，我的眼珠早就酸得不行了。

　　印象中，我成家以前，爸妈没张罗过拍“全家福”，以至于我看别人家的大合影挂了一墙时，多少会有点儿艳羡。但转头想想，一个家庭有一个家庭的成长轨迹和习惯，过年拍不拍“全家福”，不过是关于团圆的记录方式有所不同罢了。

　　或许，在爸妈看来，生活是实实在在的，连绵不断的，瞬息万变的，一旦它以凝固的姿态进入照片，就变成了缺少起伏的旋律。

　　我不知道这样解读是否正确。

　　依稀记得，奶奶家墙上有两个镜框，泛黄的老照片像片片银杏叶子，悠悠荡荡。我能窥见我爸他们哥儿几个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能感受到我姑她们姐儿几个一人扎两条大辫子的美丽。不过，那里面有没有爷爷奶奶和几个孩子的合影，特别是以新年为背景的合影，我记不起来了。

　　说不定，除了我，老家根本没人把过年拍照当成一件有仪式感的事啊。

　　“你爷爷光会受累！”奶奶有一次说。我在她闪烁的目光中看见，爷爷一辈子都在为生计操劳，赶上过年，还要琢磨怎么置办点儿必要的东西，等儿女大了，成家了，又开始惦记几个小家庭过得咋样，孩子好不好带，听不听话。就这样，日子流水一般过去，爷爷老了，奶奶也老了，甚至于我爸我叔我姑都有了白发。可是，两代人竟仿佛是同时变老的，没有证据可以把这点滴渐进式的变化作个还原，比如一年一次的“全家福”。

　　我想，对于我家的老一辈和老老一辈而言，在某些时候，不刻意记起，也不刻意忘记，才是平常人家平常生活的最平常的打开方式。

　　前年大年初二，我回到了娘家。

　　那天天气很好。我爸搬把凳子，坐在窗边，惬意地享受阳光。我妈和完饺子馅，把面放在案板上醒着。一切都安恬得像一幅画。我心中一动，拿出拍照功能强大的手机，说：“来，拍张照片。”我爸我妈闻言，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尤其是我爸，竟不知把胳膊放身前好，还是放身后合适。我儿子和我侄子窃笑不已，小哥俩大大方方地并排挡在老头老太身前。奇怪，我爸妈的脸竟一下子变得柔和了，神情也自然了许多，仿佛阳光也闯进了镜头里，效果好得出人意料。

　　记得那天晚上，我光顾抓拍一大家人吃饭的照片了，无意中启动了美颜模式，结果，爸妈看起来年轻了好多。我爸看着看着就笑了，说，“现在这东西，真是……”他词穷了，我却仿佛看见，青年时代的热血和铿锵的骨骼正在重新回到他的身体。

　　这两张照片连同后来拍的几张照片，我都存进了电脑里，有空就翻出来看看，再与鼓点般聒噪的时光对视，心下莫名多了一抹安然。

　　今年过年，因受疫情影响，我没回娘家。我爸提前打来电话，说：“别回啦，踏踏实实在家休息几天！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电流中，清晰地传来我妈见缝插针式的补充：“别成天拿手机拍照……”我心里忽地一动，6岁那年的合影、16岁的单人照、26岁时在自己小家的照片，还有好多好多承载着过往岁月的光影，交错，重叠，在我眼前飞快地闪现，仿佛一棵开花的树，香味素淡，若有若无，然而，即便天空的云偶尔投下一片阴影，阳光还是会一水一水地漫过人间，漫过人们的心田。我分明看见，在这“树”比年轮还密的叶子下面，悄然萌发的嫩芽正孕育着一个又一个崭新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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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素艳，内蒙古通辽市人，文学爱好者。曾在《故事会》《内蒙古日报》《通辽日报》等纸媒和部分公众号平台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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