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东北“肉票”的回忆:土匪说,当一次胡子一辈子也扒不掉贼皮
1931年11月4日拂晓,伊通县城被一大帮土匪围住了。
县城里当时有驻军,一般的小绺子(即土匪团伙)想都不敢想。当时世道乱,这伙土匪不仅有活动在附近的绺子,还有县城驻军哗变的两个连,所以才敢光明正大攻城。从拂晓打到天亮,胡子(即土匪)还是打了进来,之后就围攻县政府,砸了电报局,在县城烧杀抢掠。
我们的主人公名叫刘庆祥,那年13岁,家住伊通县城西门外,开菜园子的。当时他们家人口多,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外面看着也像是大户人家。土匪攻进城的第二天早上,一群人就冲进了庆祥的家里。
为首的是“赵全胜绺子”中的一员,绰号“孙傻子”。他把庆祥一家全部赶到一个屋里,然后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没想到,竟然在箱子里发现了一个匣子枪壳子,这群胡子立马炸了锅一样,连打带骂的要庆祥家把枪交出来。
那时候有钱人家买几把长枪短枪防身,也很常见。但是庆祥家就是卖菜的,要枪有啥用?事情是这样的:土匪要攻城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县城附近的小户人家怕被抢,就提前把贵重东西送到县城的亲戚家或者响窑(有武装保护的深宅大院)里,觉得安全一些。
被搜出枪壳子的这个箱子,是庆祥的一个亲戚寄存的,这人曾经当过德惠县的保安队长。也不知道为啥,只放个枪壳子在箱子里,可把庆祥一家害惨了。要知道那时候不是每个土匪都能骑大马挎长枪,不少人“砸窑”(攻打富户)的时候只能拎着棒子壮壮声势。
孙傻子一看这匣子枪壳子,立马来了精神,直接把庆祥和他6岁的小侄子绑了,交不出枪就拿钱赎人吧。全家人苦苦哀求,土匪哪管这些,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
肉票都被关在一个大商铺里,一个挨一个挤在炕上。
庆祥记得,里面关着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天兴源掌柜的赵老贵、王家油坊当家的王瘸子、煎饼铺的郭山东子,以及西门外的大地主徐关门。孙傻子和两个拿大棒的土匪守着这些肉票,一直等到了下午,来了一个50多岁的胡子。这个土匪脾气还挺好,对这些肉票说:“天冷了,你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出去,赶紧换一换衣服吧。”孙傻子一听还有点不乐意,嘟囔了几句。
这个50多岁的土匪,专门掌管“秧子房”(肉票又叫“秧子”,秧子房即关押肉票的地方),绰号“老头好”,脾气还是不错的。此时,这间房的地上堆满了抢来的衣服——土匪啥都抢,好衣服都拿走了,这些破破烂烂的就堆在这里。于是,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套上了厚衣服。
让庆祥意外的是,“老头好”还告诉他们,一家只留一个肉票,留大不留小。于是,庆祥那6岁的小侄子,就被人送回了家。
换好衣服之后,一共27个肉票,就在孙傻子和另外两个土匪的押送下,开始离开县城。此时天已经黑了,土匪打打骂骂的,庆祥他们跌跌撞撞往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哪。到了城外的一个乱坟岗子时,孙傻子忽然冲那两个土匪大喊:“你俩个眼睛瞎了,没看这些秧子要蹦吗?”
庆祥一听就迷糊了,这意思是有肉票要跑?不对啊,荒郊野岭的,他们还被绳子绑在一起,谁敢跑啊!孙傻子骑马跟在后面,忽然拉枪栓冲着肉票队伍开了一枪,子弹从庆祥的耳朵边擦过,打死了另外一个人。这可把大家伙吓坏了,走道老老实实的,大气都不敢出。
庆祥那时候年龄小,就知道跟着走,也不敢吱声。
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才找了一个穷屯子休息休息,一群肉票被关在一间破房子里,里面漆黑一片,地上铺的是一层薄薄的豆秸。虽然都困得不得了,但也难睡着,因为一直水米未进,又渴又饿。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送来了凉水,一打听才知道,送水的人也是肉票,就是这家主人。后来孙傻子进来了,让大家赶紧“啃富”(吃饭),吃的是小米饭和一盆猪下水汤。大家狼吞虎咽吃了起来,总算是填饱了肚子。
后来土匪找了两辆大车,肉票上了车接着赶路,11月6日到了靠山镇。
靠山镇更乱,现在没人管,已经完全成了土匪的天下。之前不是说了么,这帮子打县城的土匪有哗变的官兵,有一天他们李连长就来了。他还穿着军装,身上挎着匣子枪,坐在炕上就发牢骚:“俺说不出来,你们非拉出来。打了一次县城每人才分7钱银子、13钱银子,挣饷钱也比这个多。当一次胡子一辈子也扒不掉贼皮!”
原来,土匪在这靠山镇分赃,发现虽然打下了县城,但人太多,分到每个人手里的钱太少了。就在这个靠山镇,有些人就来找土匪当家的说情,几个肉票就被放走了。而庆祥谁也不认识,只能接着受罪。
后来,这群人又转移到了三道岗子屯,而且没两天就见到了哗变的一位侯班长——现在他已经正式成了胡子,绰号“海蛟子”。他见了这些肉票,就对孙傻子说:“秧子没过筛子的赶快过,天冷了,没油水叫他们滚蛋!”
这意思,就是拷打盘问,想办法调查一下肉票的实际情况,实在家里没钱赎人的,带着也没用。就在此时,煎饼铺的郭山东子哀求说:“俺是煎饼铺的,西门外谁不认识,把俺放了吧!”侯班长瞅了他一眼,就让人给他松了绑。
郭山东子赶紧指着另一个人说:“他家是出布床子的,布都给抢没了,用啥抽票子?”这一说还真有用,侯班长也把布店的掌柜给放了。郭山东子又指了指庆祥说:“他家是菜园子,你要大白菜拉两千斤吧!”侯班长一听,笑着说:“你们仨都滚蛋!”
跟做梦似的,庆祥就这么被放了。二话不说,赶紧跟着郭山东子上了路。他们紧赶慢赶地跑,怕路上再遇到土匪,只敢走小路,庆祥最终安全到了家。
万万没想到,庆祥第二年又成了“肉票”。
1932年9月15日,伊通县城又被土匪攻破了。
庆祥有了上次被绑票的经历,心里害怕啊,就从家跑了出来,想到城东的姥姥家躲一躲。结果刚进院门,就遇到了一伙土匪,直接被绑了。
土匪这次又抓了三十多个肉票,绑在一起带走了。他们先去了城外沈家屯,住在前清官员沈大人家——土匪和地方上有钱有势的人关系好,在当时很正常。这伙土匪是由三个绺子凑在一起的,其中一支还对外号称“抗日军”,实际上一天也没抗日,光干缺德事儿了。
到了晚上,土匪就开始鞭“秧子”了。先是一个做小买卖的,直接被扒了上衣,用布蒙上眼睛,再把胳膊绑在一根扁担上,然后用绳子吊在房梁上。之后就是用马鞭子抽,逼着说家里藏了啥好东西。
土匪心狠,一鞭子下去肉票就一声嚎,身上都是血道子,一直打到肉票缓不过气儿来才罢手。秧子房里有31个肉票,就这么一个一个打,一个一个问,个个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只是轮到捐税局的胡主任时,他主动承认自家一个炕洞子里藏了600块现大洋,就没挨打。
庆祥可是第二次当肉票了,也没这么害怕,一看人家说有钱就不用挨打,他也说:“当家的别打,我家里有地窖,埋啥东西不知道,天亮了我领你们去看看。”其实庆祥家哪有啥地窖啊,他就是这么一说,先免了这顿打再说。后面几个人一看,也赶紧说家里埋着大洋,就没挨打。
庆祥有经验,知道土匪绑了票,不会立马回去的。就算说了谎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拆穿。这群肉票关了两天,一口饭都没吃。庆祥饿得肚子疼,就对看守说:“你们要项啊,还是要我们核头?”“项”就是钱,“核头”就是脑袋,庆祥也学了点黑话,这是提醒土匪别把肉票饿死了。看守一听也是,就赶紧给肉票张罗吃的了。
但是,还没来得及吃,这伙人又要出发了。17日晚上,忍饥挨饿的到了聂家屯,住进了另一伙绺子“三民军”大当家刘华堂的家里。直到这时候,一个看守看庆祥年龄小,给了他一张一斤来重的大饼,庆祥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
就因为会两句黑话,庆祥的地位还真不一样了。
一屋子肉票都让庆祥和看守说话,比如谁要“架梁”(小便)、“甩瓤子”(大便),庆祥去说道说道,也不会挨打挨骂。
就这么到了九月初,肉票又被转移到了大孤山的南疙瘩屯。有一天忽然来了三个人,其中为首的被称为王先生,学过西医,庆祥正好认识他。于是,庆祥就对大当家说:“掌柜的,我有特,接接叫。”“有特”就是说庆祥和这人有亲戚关系,“接接叫”就是有话想说。
其实,前些天其他几个绺子聚起来要打辽源,没想到被几个响窑组织的人打了回来,伤了七八十人。这王先生今天来,其实是说降的——那时候,匪变军、军变匪是常有的事,虽然那个李连长之前说“当一次胡子一辈子也扒不掉贼皮”,但又有谁在乎呢?
总之,庆祥就和王先生搭上了话。大当家一看,也赶紧说:“既然你们认识,大柜不要钱了,小柜给几个就行。”大柜就是这个绺子,小柜指的是秧子房,大当家的意思是秧子房也吃喝供着这么些天,不能白忙活。
后来秧子房要价20元,王先生赶紧说,这次钱没带来,下次来一定补上。大当家也好说话,直接就放人了。当时已经是农历九月初九,庆祥有心眼儿,临走前跑到秧子房,要大家都写了家书,说帮忙带回去。
这东西,后来还真派上用场了。
话说庆祥被王先生领了出去,半道两人分了手,庆祥开始一个人往家里赶。哪知晚上走到一个屯子,又被一伙儿土匪抓住了。庆祥见了这伙人的老大,赶紧说,自己是“飞海叶子”的。
所谓“飞海叶子”,就是帮助土匪带信传话。这个当家的于是拿起信看了看,问:“挣多少?”庆祥大大方方地回答:“能挣20元。”
这当家的也就不多问,直接放了庆祥。于是,庆祥不敢耽搁,冒着小雨上路了,白天走晚上走,最终安全地回了家。
庆祥连续被绑了两次,靠着机灵和运气好,没怎么太受罪,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