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租公寓暴雷潮的背后,是年轻人的至暗时刻
似乎陷入了一片沼泽地。
一向被认为是年轻人走出校园第一道难关的租房,在最近的长租公寓暴雷潮下,愈发显现出难以形容的魔幻色彩。
从今年2月份开始,新闻里出现长租公寓暴雷跑路的新闻越来越频繁。曾经因为价格更低廉而成为更多年轻人的选择。如今看来,寄托着年轻人美好生活期望的芳草地,随着暴雷潮的出现,开始变得斑驳不堪。
一家长租公寓倒下的瞬间,是由发生在更多的年轻人身上无数个至暗时刻构成的。
我们采访了5位在被暴雷潮裹挟而下的年轻人,尽管局外人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或许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至暗时刻,足够成为2020年一组值得被记住的画面。
如果没有来到杭州,橙子此时此刻应该在河北老家的政务大楼里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可现实是,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4月30日,是橙子来到杭州的第一天。打开位于余杭区某所公寓的门,她一度以为,这里将会是自己“闯荡世界”的大后方,成为自己开启第二人生的温柔地。
像橙子这样只身闯荡的年轻人,在杭州这座城市里有太多太多。据浙江省统计局发布的《2019年浙江省人口主要数据公报》, 2019年末,杭州全市常住人口突破千万,达到1036.0万人,比2018年末净增55.4万人。这一增长数据领先排名第二的深圳市十多万,排名全国第一。
优惠的落户政策,以及“互联网之都”的诱惑,每一个初来乍到的年轻人,都在心里播下一个建造新家园的种子。
来到杭州一周后,橙子就入职了一家小型互联网创业公司,从事行政,工作试用期6个月。
“在杭州的收入是我在老家的2倍。尽管生活成本高,但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橙子有时也会和电话那端的父母报平安,每一次都是这么说。
如果没有发生友客暴雷这件事情,橙子真的会坚信日子是可以“越过越好”的。
8月28日那天上午,刚到公司开始上班的橙子看见手机跳出的新闻,“心里的确有咯噔那么一下。”
“但也就是那么一下。”那一天,橙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像个陀螺似地忙前忙后,身边的同事甚至都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是2万多,近一年的房租损失。
晚上9点,橙子回到家。第一件事情是调大了电视的音量。那一刻,橙子把积攒了一天的不安和难过在嚎啕大哭中统统释放。
“就算明天即将流离失所,这里,也是这一刻,我在这个城市,能拥有的藏身之处。”
不被很多人知道的是,常说的幸运与否,其实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刚力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甚至在过往的人生经历中,开盖有奖这件小事也从来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明明是件悲伤的事,为何大家都在恭喜我?”
的确,3000块的押金损失和其他人动辄上万的房租损失来说,的确是相对乐观不少。
刚力的幸运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因为租的房子存在不少问题,刚力时不时就要联系中介来帮忙解决。12月初,刚力发现曾经微信秒回的中介最近已经很难联系上了。刚力为此打了不少电话,一开始得到回复负责的中介去参加公司奖励的旅游了,到后来变成回老家办事了。
留了一个心眼儿的刚力加上了房东的微信,这才知道公寓已经向房东们通知暂停打款,1月份的房租没有及时交付。“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得马上要把钱要回来。”
刚力开始往公司跑,签订解除协议,没有进度,就一直等着。后来,退房合同终于拿到手,最后刚力也收到了剩下近1年的房租。
“可能这就是生活吧,你觉得幸运那就是幸运,你觉得不幸运,那真的就是不幸了。”刚力似笑非笑,也像是对自己说。
接到朋友电话的时候,尤尼正在开会,他挂了电话。
会后回了电话,朋友告知,尤尼租房的那家长租公寓暴雷了。
挂了电话之后,作为会计师的尤尼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剩下的房租就算一分给不了,损失是12000元。现在陪老板谈的这个投资,如果有什么意外,或许整个公司未来的运转都会陷入困境。
答案是显然的。尤尼选择了前者。
当为期近半月的出差结束,尤尼只想先好好睡一觉再想所有等待处理的事。来到出租房门口,除了门上贴着一张日期落款为一周前的“收房通知”,还有楼道两旁松松散散躺着自己的家当。
尤尼一时无从下脚。为了不踩到自己曾经最爱的那张黑胶唱片,尤尼避闪不及,崴了脚。就要摔到一边去,出于本能尤尼想要抓住些什么,随手抓到立式风扇上的一个东西。还是摔倒了。尤尼张开拳头,发现抓的是一件自己的贴身衣物。
“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自己,还有边上堆放的杂物。”尤尼这样形容那瞬间的感受。
斑马和小米,恋爱长跑近5年。如果不是因为疫情,双方家庭商讨的婚宴,应该是在春节小长假里热热闹闹地办好了。
在杭州的两个人,回不了老家武汉,留在这儿,彼此相互取暖和依靠。共同面对困境的两个人,甚至觉得:是困境把两个人绑的更紧,这是走入婚姻前的考验。
工作单位开不了工,没有收入。但日子却还要过,得有地方可以住,有吃的填饱肚子。
斑马和小米两人讨论了下,把两人准备用在婚礼上的存款先拿出来交房租,婚期推迟,后面总还会存起来的。
和老家的父母通过电话后,尽管电话那头长时间的沉默意味着老人沉重的抉择。“你们决定就好。在杭州俩人好好的。”
这样的困境并没有随着时间显现出柳暗花明的一面。斑马和小米两人前脚交了房租,后脚便收到了公寓暴雷的消息。
“有时候想想,或许我们还是幸运的。至少没有在疫情严峻的那段时间出现,不然,我们真的无家可归了。”说完这句话,斑马牵着小米的手,更紧了。
刚毕业那会儿,叶子觉得这可能就是自己人生中最焦虑的一段时间了。找工作、租房子,还有各式各样需要去做的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出现。
所以,当友客的中介给自己推荐现在的这套房时,叶子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月租低廉,比市面上的价格低了不少,骑车去实习单位又只要十几分钟。重要的是,还拎包入住,对于作为小白的自己来说,这个能省不少事儿。
9月份,也是叶子三个月实习期满的时候。对于叶子来说,这个9月是本该是最具有转折意义的时候。进入正式工作,叶子收获了全新的职场人身份,但随着友客暴雷,叶子缴纳的1万多租金前途未知。公司的同事除了安慰之外也和她打趣:
实习考核满分,对于社会的入学考试,你却考砸了。
实际上,像友客这样的长租公寓,本身采取的就是一种“高收低租”的模式,并且在友客在租客和房东两方之间,设置了较大的付款时间差。
租客在签约时付款,可以选择月付/半年付/年付。中介给叶子的价目表中,月付租金为2400,半年付则每月租金为1900,年付的每月租金则为1620,价格相差巨大。不少租客出于经济效益的考量,会选择年付租金;而房东收租却是一季度一付或一月一付;这样的支付时间差带给友客等其他长租公寓一笔沉淀资金,拿时间换空间,实际上把钱提前到放到公司的兜里了,风险转嫁给了承租。
对于友客和其他长租公寓来说,这是最快拿到现金流以及争夺市场占有率的方式。但是当空置率超过一定数量时,中介便会陷入两难,空置房源不断地消耗企业成本,在未能提供稳定的资金增量时资金链断裂,负责人跑路,也就是所谓的“爆雷”。
当然,这些,对于刚毕业毫无社会经验的叶子来说,是空白的。
消息传出后,叶子手机上多了十几个微信群,有维权群、有租房群,还有的群里自发组织了志愿者队伍,负责谈判和对外宣传。
“微信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哈哈,真是交了学费换来的经历。”刚刚经历过租房这场社会考试的叶子,还是一脸的阳光,像是未来投射过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