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穿搭中透露的历史脉络 ∣《水浒》食货志（五）

小昭专属cv：多情剑客无情剑

《水浒传》描写人物具体模样的并不多，且都偏“艺术化”。但几乎人人都有服饰描写，“衣服制度”是写实主义的手段，继承了宋元话本的意象美感和日常生活的映射，也很有质感地嵌入小说成书年代，元明时期的社会现实、生活场景。

达叔镇楼/电影《破坏之王》

1

只有反上梁山，才能“异样穿绸锦”。

最早参透这个玄机的是阮氏三兄弟。他们出场时的穿着是这样的：

小二：头戴一顶破头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

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布裙；

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披着一领旧布衫，里面匾扎起裤子，围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淡淡的非主流中，透露出浓浓的贫穷。无需考据，不用解释。

绸：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下令，农民才可以穿绸、纱，商人只能穿绢、布。（《明史·舆服志》）

看出不对劲了吧？穿得起的，不准！允许穿的，买不起。

锦：北宋时的绫锦来自宫廷在汴京等地建立的织造工场，属于官家尖货，要35两银子1匹。南宋时，福建建州、邵武军出产“异色锦”，只要15两1匹，卖给私贩水银的广西商人，他们将这些“私锦”走私到西南地区，从中获利。（《朱熹集》卷 19《奏状按唐仲友第四状》）

绸只是实现财富理想，“异色锦”已经开始反抗体制。

后来的梁山，是实现好汉“论秤分金银，成套穿衣服”理想的地方。

前者根本就是全人类的理想，后者却道出一个男默女泪的事实：穿着打扮，对男人来说太重要了！比如武松，一身新衣服甚至能给他带去自信和尊严。

到了小说篇末，宋江投降了，带着梁山大军去打方腊。

一场场除了宋江，没人知道为啥要打的仗打下来，一百零八好汉，死了八十一个。

阮小二自杀了，阮小五莫名其妙地死了。当宋江喜气洋洋班师回京的时候，阮小七只想泡在水里，不肯上岸。

吴用蹲在水边，迭起两个指头，一遍又一遍对他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两个意思，一是你只能随着更大的水浪往前飘，方向由宋大哥定；二是水会把人漂黑，只有上岸才能洗白。

他没看出，阮小七已经变回了石碣村那个想穿“异色锦”的古惑仔，不同的是，这次他要穿的是龙袍。宋江和吴用得知后，气势汹汹赶来将喝斥并剥下他身上的“御衣服”，丢去一边。宋江陪话解劝。

当年拉着你加入黑社会的大哥，现在不许你反叛，真是世道艰难。

“虽是一时戏耍，终究心怀不良，亦且盖天军地僻人蛮，必至造反”，阮小七复为庶民，他回去打渔了。

劝降秦明时，燕顺除了利诱，“论秤分金银，整套穿衣服”，还含蓄地威逼，“不强似受那大头巾的气？”

“大头巾”当然就是指当官的了。

宋初，戴头巾还是很low的事，“头巾，贱者不冠之服耳。”（《石林燕语》叶梦得）

宣和初年（1119），宋徽宗突然下令，要求全国的士人必须戴头巾，否则以违制罪论处。谁不戴，就举报他，赏钱三千贯。

而且！还不能戴胡人同款！士子为避免出错，就缝大带子向前系。因此，太学的学生就被叫作“保义”。宋江的外号之一“呼保义”就是这样来的哦！

2

身份等级的区分，还体现在衣着的颜色上。“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宋史·舆服志》）

高俅第一次见到赵佶，“身穿紫绣龙袍”；过期皇族柴进，“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不求全紫，只求略紫；

于是就能理解，当罗真人说宋江会“腰金衣紫，受天子之命”后，宋江为啥撅屁股了。

所谓权力，就是要任性。统治者一边信奉“垂衣裳而天下治”，想要通过服色“明贵贱、辨等级”，却没想到改朝换代来的那么理所当然；城头变幻大王旗后，统治者又要把“改正朔,易服色”的开国程序走一遍。

也不是全无益处，比如就能理解为何《水浒传》中“绿袍”好像你有我有全都有，并不是为了说明梁山好汉在穿着上造反。

《三国演义》里，关羽的红袍是封汉寿亭侯时，曹操代表天子给他的，因为他“降汉不降曹”。汉朝尚火德，以黑色和红色为贵。

所以，拜红袍关公就代表官府，比如TVB的警察都拜的关公。

这在黑社会就是三大帮规之“着红鞋”，意味着投靠官府，背叛帮会，是要被三刀六洞的。

关羽在挂印封金后，穿绿袍离去。把曹操赠的红袍穿在备备送他的“绿袍”里面，代表讲义气。所以，江湖人拜草鞋（绿鞋）关公，其实就是指穿“绿袍”的关羽。

昭曾经曰过，梁山上对三国人物的崇拜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穿“绿袍”就有了赞美好汉的气概、性情之意。

好在不是只要讲义气就有绿袍穿，较高的社会地位也是重要因素。

鲁智深还不是鲁智深时，史进看见他“是个军官模样。怎生结束？但见：头裹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两个太原府纽丝金环，上穿一领鹦哥绿纻丝战袍...”

等他成了鲁智深时，在大相国寺的菜园子里，“只见墙缺边立着一个官人。怎生打扮？但见.....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那官人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一个长得跟张飞一模一样的禁军教头，穿着绿战袍，手拿折叠川扇。看到林冲的所有人，比如我，比如鲁智深，第一反应都是：他为什么不去死呢？

鲁智深不仅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跟他切磋武功是假，想把他打死是真。不过林冲武功真的很好，打着打着，鲁智深就喜欢上他了，这就是黑色幽默。

（详见：林冲为何手执折扇？别再被古装剧影楼风误导了 ）

还有拿石子一口气把十多个梁山扛把子打得头破血流的张清，后来打童贯、征大辽时战功赫赫，其英姿多由绿袍衬出：

“枪横鸦角，刀插蛇皮，销金的巾帻佛头青，挑绣的战袍鹦哥绿。腰系绒绦真紫色，足穿气袴软香皮。”

“鹦哥绿纻丝战袍”、“单绿罗团花战袍”、“战袍鹦哥绿”，不同的花色，相同的绿。绿袍所透露的是人物社会地位和品级较高——除了林教头。（重点！）

被发配前写休书开头都要强调自己是“八十万禁军教头”的林冲，穿着绿色战袍，为什么不能说明他的职位很高，宋代不是规定“七品以上服绿”吗？

首先，林冲所在的北宋，军队数量虽然很不固定，但是“八十万”却是实指，并不是百度文库和网文常说的“八十万是虚指，实际不可能有这么多”。

据《宋史·兵志》北宋禁军数量在鼎盛时期超过八十万，达八十二万六千之众。

但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并不是说一个教头就教八十万士兵，而是指他是规模有 “八十万 ”禁军的教练 。

到林冲所在的北宋末年，禁军号称八十万，但因不可描述的原因，实际仅有三万人。据《宋史·兵志》（兵六），当时担任教头一职的有270人，林冲的岳父是，得罪了高俅的王进也是。

宋代武官从一品到九品，共有三十一个级别，教头上面依次还有都教头、虞候（陆谦比林冲官大）、都虞候、指挥使、都指挥使等等。教头是从八品，当时“九品芝麻官”县令都是正七品，而且宋朝重文轻武，林教头的社会地位其实是很低的，低到不配穿绿袍。

那他怎么绿的呢?（划重点，这个细节背后藏着震惊你的秘密）

3

绿袍是在明代开始过气的。

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六年，定文武官公服：“一品至四品绯袍，五品至七品青袍，八品、九品绿袍”（《明史》志第四十三·舆服三》）

《明会典》卷五十八也有同样记载：“一品至四品绯袍，五品至七品青袍，八品、九品绿袍，未入流杂职官袍、笏、带与八品以下同”。

明洪武二十六年，绿袍就是官服中最末等级，略等于没品级的杂职。所以林冲穿着绿战袍又如何？高衙内没虚过。

比绿袍更惨的是紫袍。原因很奇葩，皇帝姓朱，朱当然为正色。根据《论语》“恶紫之夺朱也”，从南北朝以来一直C位的紫居然被废除不用，打入冷宫。

李逵也穿过绿袍，他跟燕青去泰山打擂后，不敢回梁山。跑到隔壁寿张县，吓跑了县令，然后“把绿袍公服穿上”玩起了坐衙审案。他乱判一通戏瘾过足后，“把绿袍抓扎起，槐简揣在腰里”一溜烟跑回梁山，“只见李逵放下绿袍，去了双斧，摇摇摆摆，直至堂前，执著槐简，来拜宋江。拜不得两拜，把这绿袍踏裂，绊倒在地，众人都笑。”

李逵穿绿袍显然是为了搞笑的。

三言二拍的《福禄寿三星度世》中，有个“绿衣吏”被人一杆打落水中，竟变成一只绿毛龟跑了。这可能是老冯（冯梦龙）在讽刺吏治腐败。但小说设定穿绿袍的是地位不高的“吏”，亦能佐证穿绿袍的林冲，社会地位低。

我是针对衣服，从来没想过黑谁。如果伤害了你心中那个怂得有理的英雄，呵呵呵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