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桐花 我似桐花
你似桐花 我似桐花
文‖窦小四
桐花落尽的时候,风还来不及停顿。
——题记
村庄里的校园,三面环山,草木幽静!教室是一排排的青砖红瓦,桐树上的雨,渐渐成线!
不得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桐花捂着脸,双肩抖动,我前倾着身子一望,便看到了一片奇异的殷红,在白色的凳子表面上欲流不动。威严的长劲鹿在讲台上早已怒不可遏,眼看着就要走下来鞭笞违逆者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自告奋勇地站起来,顺利而完整给出了答案。一场山雨先于伤害很快止息了。
桐花重新坐下来的时候,平静了很多,双肩不再抖动,脸上的山水想必也收拾得不动声色。
下课的时候,我把外衣脱下来给了桐花,让她系在腰间去了厕所。在她起身的瞬间,我用脚把她的凳子勾向了我,然后用几分钟的时间和几张纸,处理干净了那些我还不明白从何而来的奇异的殷红。
情节没有意外,十七岁的桐花把十四岁的我视做了知己。
于是,绕不过去的,桐花成了我青春时期的性启蒙者和导师,她告诉和教授了我很多让人脸红的秘密,包括她的她一说起来就会立刻羞红了脸的初恋。
我成了她的信使,可是遗憾的是,我只是不断的送出去信,却从来没有能帮她拿回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回信。
她喜欢的男孩,不喜欢她。桐花的神情里,有了一种让人心疼的阴郁,那是十四岁的我所不能理解的一种东西,像不晴朗的天气,像冰冻的河流,像失了绿叶的枯枝,我说不清楚,反正,让我觉得压抑。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桐花成为一个好学生,真的,她是全年级学习最好的学生,她不但学习好,身材也好,是啊,十六七岁的少女,绚丽的就像满树绽放的桐花一样,纯洁,明亮,有曲度,又有线条,并且由于读书迟的缘故,大出班级同学平均年龄三四岁的桐花,高挑,出色而美丽,美丽的像一头高贵的金鹿。
桐花不但美丽,而且博学、智慧,她不但课本读的好,还会和高年级的师兄师姐甚至各科的老师们高谈阔论《三国演义》里的用兵之道和《红楼梦》里人物的性情和命运。在一天到晚还惦记着跑城,打沙包的我的眼里,用现在的话说,美丽的桐花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初中三年,我只是个中上等学生,可以说,我是在仰视桐花的讶异里度过的。
那个苦闷的暑假,在无声无息里,我们有意无意地各自碰触或者绕开了命运尖锐的石头,一切惊心动魄,只道是平常。
在大街上摆摊卖了一段时间洗衣粉的桐花,后来去向不明,至少于我,是真的去向不明。
我上了高中,我必须得好好读书,并且我必须得读出个样子来,否则,在连我都不了解的我的强烈的自尊和好强里,我是无法给家里人和我自己一个交代的。
事情很顺利,我成了县里的文科状元,我成了人人羡慕的大学生,我成了我们那个班级里为数不多的有了光鲜亮丽的铁饭碗的公家人。
十年之后,某一日,我打着美丽的牛骨伞从大街上悠闲地走过的时候,迎面碰见了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怀里抱着正在大声哭泣的婴孩,在斜风细雨里一路小跑,很明显是孩子生病了,我赶紧迎了过去,为她们母子遮住了雨滴,抬头对视的瞬间,我们认出了彼此,她就是我也曾梦见很多次的桐花。眼睛里早已没有了当初清澈的光芒,围在颈间大绿的方围巾不合时宜,急匆匆疲惫的神色,让人感觉她仿佛从一场战败中不顾一切溃逃而来。
孩子安静的睡着了的时候,桐花也因为疲惫,趴在床边上睡着了,我多么想留下来和亲爱的桐花一起聊聊天,吃饭,听听她青春的嘴巴和狡黠而明亮的眼睛里那些我从前闻所未闻的奇异曼妙的故事和情节啊,虽然我早已经知道的或许更为全面而深刻。可是,因为有课要上,又不忍心打扰,我留下一张纸条,告诉她来哪儿哪儿找我,或者等我放学了来找她之后,就匆匆地离去了。
我再来,房已空!那时候,我二十三岁!
也是在不自觉中,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不甘于只做个小教师,而一路的读下去,一路的追索下去的被人们称为文人的人。
时间又过去了数年之久。
终于,在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我得到了我所愿望的职业,连同一个彼此钟情的爱人。他叫沈剑辉,是我的古典文学的老师,温和儒雅,风度翩翩,三十九岁,一而三,三而九,我觉得连这个数字都是一个奇妙的存在。他总是会怀着无限的怜爱,用他修长的右手抚摸我的头顶,惊叹似地说,你美丽而高贵的像一头金鹿,是的,他用了金鹿这个词语,这是我当年形容桐花的词语,我不会忘记。我的幸福像花儿一样绽放,令人沉醉。
大朵大朵的桐花绚烂成满天的云朵的时候,我们的婚礼如期举行,沈剑辉从春风里走过来,把结婚戒指戴在了我修长的手指上,我怀着羞涩之心踮起脚尖亲吻了我未来的幸福。
在拥挤的客人中间,我和沈剑辉端起酒杯给为了祝福而来的人们敬酒。在婚礼中心很远的边缘的最后一桌,在敬完所有在座的客人之后,我们都在等一个弯腰捡起筷子的女子,在她匆忙握起酒杯,局促的站起来的瞬间,我们认出了彼此,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沈剑辉给我介绍,说这是他的舅舅的女儿的女儿桐花,也就是他表姐的女儿,是我们的外甥女。,看着眼前这个容颜苍老到已然无法辨识是故人的女子,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桐花和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握着彼此的手,促膝长谈了。
我才知道,这些年,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初三毕业那年,是中师还很难考取和考取之后还很吃香的一九九六年,桐花本来考上了市第一师范,等于是可以脱离黄土地了,可是,本就认为女孩子家的读什么书的桐花的父母,很轻易就屈从了儿媳的哭闹,而不允许要花家里钱的桐花继续读书下去。桐花又说,本来,一开始,父母就不让她读书,这就是为什么她比班上的同学大了三四岁的原因,她是把她的小弟弟抱到可以跑路了,并且答应了包揽全部家务的基础上,才勉强来读书的。
她在大街上摆摊卖洗衣粉,卖大葱韭菜,就是为了给自己挣学费,可是,后来,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却被家里盘剥而去,加之失恋的苦楚,她就彻底的放弃了自己。
一笔不菲的彩礼,结束了桐花还没有来得及尽情绽放的青春,嫁作他人妇!
二十几岁我们碰见的时候,桐花说,那是她的第二个儿子生病了,丈夫在外面打工,她一个人好害怕。
后来,在她的第二个儿子六岁的时候,他的丈夫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成了残疾,她只好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养活两个孩子和没有劳动能力的丈夫。
眼前千疮百孔,往事更不可闻。命运是个陌生而冰冷的地方,我们站在中间,微笑早已被风吹乱。
在无声无息里,我们有意无意地各自碰触或者绕开了命运尖锐的石头,仿佛一切风平浪静。
那个苦闷的暑假,就是前文里我说过的那个苦闷的暑假。那个苦闷的暑假,在一个大雨的天气里,我其实是见过桐花的。
初中毕业考试的成绩张榜那天,因为没有考上而落魄失意,那时候也顾不到没有伞,我独自一人在大雨中边走边流泪,因为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有学上,村里是没有女孩子读书的,很多人已经在无数次的嘲笑我的父母,说女孩子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花那么大代价,供着上什么学。
我迎面碰到了桐花,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一头秀发被雨水打的一绺一绺贴在了苍白的脸上,我问了桐花,桐花说,她考上了,她知道她能考上,所以她回头指了指自行车后面一个破旧的框子里剩下的一撮耷拉着的韭菜,说她早就每天在大街上摆摊卖大葱韭菜和洗衣粉给自己挣学费。桐花还鼓励我,让我要么初三复读,要么上高中。
十九岁的美丽而高贵的,骄傲的桐花不知道,因为父母和哥嫂,她的闪光的命运在很近的某一天,将会被无情地刻上黑色斑驳的花纹。
雷纳·克莱尔说,凡人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成为帝王而痛苦,可是被废黜的帝王却会因为自己成了一个凡人痛苦万分。
在桐花暗淡的眼睛里,除了没有边际的心疼,我再也找不到当初那只美丽的,高贵而骄傲的金鹿的桐花。
雨果说,命运是一个乔装打扮的人物。没有比这张脸更会欺骗人的了。
而我呢,那天回到家,不敢推门进去,我害怕看到父母失落的眼神,我知道,他们绝不会责怪我,可是他们会心里难过,为我的命运难过。
父亲却正好推门出来,看到我站在雨里,一把脱下外套,盖在我的头上,把我半抱着走进了屋里,我的眼泪像河流,无法止息。父亲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好好好,没考上好,我的女儿读中师可惜了,果然是上大学的材料,快别哭了,让你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吃了去找你姐姐高一的课本,咱上高中!
吾家子女众多,且贫!
父亲温暖的手还在我的头顶的时候,我的泪水像河流,无法止息!
恐惧时,父爱是一块踏脚的石;黑暗时,父爱是一盏照明的灯;枯竭时,父爱是一湾生命之水;努力时,父爱是精神上的支柱;成功时,父爱又是鼓。
命运总是宠爱勇士的。
罗曼罗兰说,命运并不存在于一小时的决定中,而是建筑在长时间的努力、考验和默默无闻的工作基础上。
罗兰也说,当我们在一些难关面前停顿下来的时候,他总是说:“你会把它弄好的!凭你的聪明,这点小事是难不倒你的!”而我们往往就因为父亲这句话,奇迹似的把本来弄不好的东西弄好,对本来视为畏途的工作发生兴趣。
我想,这一份荣耀和赞美,应当属于我伟大的父亲和母亲!
H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douxiaosi9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