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爽健 意绪洒然——张振堂《黄河放牧》之我见
一方水土,一方风情。黄水悠悠,白云悠悠,雪峰悠悠,牧歌悠悠,构成了黄河上游的那种沉博浑莽的情致。
这幅表现黄河岸上放牧的图画,很象一张套色木刻,一块黑色主版,一块黛青色套版,线条界定轮廓,色彩平涂形体,手法概括,笔墨粗简,特色十足。美学家认为有特色的作品就有研究的价值。画上黄河自远方滔滔而来,势不可遏,豁然迫目,我们不妨就从这全画最为突出之处入手,循画家经营之路,作一番揣测。
首先,河上几笔淡赭的波状线条表示水势水纹,大部留白,两岸为黛青色的涯涘和林木所夹,衬得河面明澄如练。黄河作为该画的特定背景,交代得十分明确、肯定。河道取像曲折,与其说是对“九十九道弯”的黄河自然形态的描摹,不如说是画家对绘画形式美的一种自觉的调度。因为“曲线最美”,已成为美学上的定律。当然,还为了表达画境的深远感,“境贵乎深,不曲不深也。”(恽南田画跋)
其次,河一侧,高树郁然,长枝如戟,与背后远涯连成一片,填补着画面这部分次要的空间;彼岸,岸坡层层相迭,渐次推远。两岸左方以横卧,右方以纵立,景物对峙相向。显然这是画家为避免物象雷同力求变化的运筹。再远,高塬上横亘半空的雪山和罡风行云映带着两岸景物,也呈示着这里特有的地理与气候特点——这些只算是一般的措施,而精采之处当在近景的山石和一株孤树的安顿。
请看,孤树隔断水面,河水分为两截,恰似乐谱上划了一道音节符号,节奏虽较长,但便于艺术转换;加之与对岸交搭,布局上得以联贯,气息上得以沟通。若游目周览,似乎还可以看到近岭、孤树与雪峰之间构成的一个圆形的意脉,于原来较为开张的格局中布下了闭合的因素,有一股向心聚拢的趋势。这些招数,只要有一定绘画经验的人不难察觉。然而全画重视线条曲直的配当,如树的外形多曲折,坡岸多平直,雪山多起伏,树干多笔直等等,就需要人们作一些耐心地谛视了。
而最值得细究的是御风伫立的牧人和马匹的刻划:它们背朝观众,面对黄河,画得与四周粗简的景物却不相同,用笔精细,重视衣襟飘拂,注重轮廓美的表现,雕塑似的凌轹于显赫的部位,仿佛我们观者与牧羊人站在一道纵目远眺,或谛听他唱高遏入云的“数花调”一样,共同享受着在黄河岸上放牧的那种逍遥自在的惬意。
你看,我说这小小的人、马关系到全局的大主旨,你该信服了吧?如果此处“弛机”,必将导致全盘的“事隳”。明智的作者懂得在一张山水画里,人物看去“虽曰末节,所关实巨”,因此不可小视,何况在这帧作品中又是起着点题的重要作用哩!
斯境没有博大的气势,也没有轻柔的情韵,却于简朴的景色和爽健的笔墨中糅入了令人意绪洒然的抒情成因,赫然成为阳刚美和阴柔美兼而有之的作品。
<当代山水画佳作赏析>1994年7月第1版
编著:吴国亭
吴国亭《当代山水画佳作赏析》
目录
合计84篇,每天一篇
编后缀语
日本美术评论家吉村贞司先生对中国当前绘画状况发议论道我感到遗憾,中国绘画已经把曾经睥睨世界的伟大的地方丢掉了,每当我回首中国绘画光辉的过去时,就为今日的贫乏而叹息。'又说,'我希望至少不要把过去的伟大作品全部都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好好地研究研究,好好地看一看,再在这个基础上发现美的道路,走上新的旅程。'(《宇宙的精神自然的生命》)好心的批评,偏颇的意见和恳切的期望,都搅在一起了,其本意是希望我们在尊重民族文化传统的基础上贯彻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精神。每当我翻到笔记本上的这段话时,真是百感交集,不知该从何说起是好。
是的,眼下有一批'美术家',他们有的只学了十年八年画,有的甚至只学了两三年画,手头既未掌握笔墨功夫,胸中又无文墨积累,可极能经营、颇善公关,常常活跃于电视银屏上,应酬于豪华的酒宴上,作品刊印在自费的画集里,张挂在大宾馆的小卖部中,其至挂着'中国著名画家'的头衔奔走于海内外,把个画坛搞得有声有色,十分热闹,像卖假药的江湖郎中那样滥造又丑又怪的东西四处兜售。
对此,许多正派的画家们是不屑一顾的,指出他们的怪画背后所隐藏的实质是:一些有点成就的画家在具象上创作不出新意来,画点怪画来掩盖他的窘迫相;而那些技术本不高明,出不起风头,画点怪画,可以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如果怪得新奇的话,还可一鸣惊人。
鲁迅曾说一怪即便胡来。'胡来正是藏拙的好办法。但是,与此同时,中国当今尚有不少耐得寂寞,认真做学问的画家,他们人品端悫,谦虚谨慎,并且甘于淡泊'不随时俗浮沉,默默地探索着比前人更深更广的艺术道路,他们是我们民族文化的主流,画界的精英,精神文明的中坚。我想,吉村先生可能看到的只是中国画界鱼目混珠、瓦釜雷鸣的前者而忽视了后者所发出的感喟吧!
有感于此,我一直就想编著一本能够真实全面反映当代中国山水画水平的画集,顺便写点宣传文字,阐明自己的观点,让人们真正摸到现今山水画创作的脉膊,于端正画风、于学术研究作点实事,在画界哪怕起点微小的作用也好。然而古人说,'评画大难,苟非巨鉴,必不允当。'(清·范玑)我非巨鉴,怎能胜任?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我又怎敢在人们面前老三老四指手划脚?但心中确实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涌动,加之全国各地广大习画者的普遍要求和出版社的一再催促,在主客观的迫使下,不避才疏学浅之短,以一名讲解员的身份和口气说话,不摆居高临下的架子对待作者和读者,总该是可以的吧!于是丢下画笔,干起这吃力的'爬格子'的营生来,时辍时写,前后花了两年多时间。
书中入选的篇什自然反映了编著者的观点和对作品的理解,这些作品不能说张张都无懈可击,不过,总体上看都相当严肃,较为完整,多能在传统的基础上有所创新,反映生活有一定的思想内容,有特定的意趣,画面的组织和笔墨也经得起推敲,至少没有把民族传统'当成过时的东西丢掉'。
我在选画时主要把握艺术质量,而不计作者社会地位高低,知名度大小,润格多少,年龄长幼等画外因素。我尊重学术权威,但也不怠慢无名画家。这一点,在目录的编排上读者亦可看得出来,前后次序无轻重高下之分,主要考虑题材和风格的变化,使全书取得统盘平衡。
还要说清楚的是,一幅优秀的作品应该在各个方面都是站得住的,无论从选材、立意、布局、笔墨、色彩或者从气韵、格调等各个角度去分析都有可取之处,但要对八十余幅作品泛泛而谈,定然象报流水账一样乏味,谁还有兴致逐幅细读下去呢?'大观园'里的姑娘个个标致,但美得不一样,各有各的相貌,各有各的风韵,我力图用自己有限的知识在这许多画幅上,象中求理,形中取法,通过逆向思维,依循画家足迹既寻觅它们共同的东西,更着重它们自身的特点予以解说。
关于作品的分析,歌德曾说过广题材人人看得见,内容只有费过一番力的人可以寻到,而形式对大多数人则是个秘密。'绘画艺术美更多的则是形式美,解说的重点侧重于艺术形式规律的揭示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囿于编著者的见识,除入选作品之外,各地定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高手和精作被遗漏,有些是约了稿而无条件提供幻灯片的,有些是约稿限于篇幅怕增加读者负担而精减了的。
书稿付梓时,遗珠之憾与割爱之痛交并于心,实出无奈,敬请有关同仁海涵;同时由于编著者学力不逮,对作品开掘得不深不透,或许难免还有谬误之处,也希作者和读者指教。
吴国亭 199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