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有益)卿是红楼梦中人——贾雨村

曹雪芹先生对贾雨村这个人物的评价,果断四个字——莽操遗容。如果非要找个借口嫌弃字有点多,那两个字也行——奸雄。
啥叫“莽操遗容”呢?意思是说,这家伙有着王莽和曹操的属性。这两个人有共同点,那就是奸猾,聪明到顶的那种奸猾。那啥又叫“奸雄”呢?简单描述,那就是耍鬼聪明的老大。
但是,话说回来,贾雨村由一个清贫自重的寒士,逮住机会混进体制内,从不忘初心到最终堕落。但他的堕落,并不在于本性。而是那个特殊的体制。
换个说法,如果弄一个当代所谓的“正人君子”到那个特殊的环境,应该变化更快更大,说不定贾雨村要叫他一声“老师”。
贾雨村,名化,字时飞,雨村是他的号。古人叫人,一般不直接喊名叫字,那是不尊重人。叫号,显得亲切。
他的老家在胡州。说起来也算是官三代甚至官五代。但由于祖辈没有混好,导致家道中落。最终弄得“两不愁三保障”没有着落,于是四处流浪,寻找机会。然后到了苏州,租房子过日子。生活所迫,只得写写画画,挣点稿费。
如果我们把曹雪芹先生(严格点说,还有继承者)写的一百二十回《红楼梦》作为一个整体,可以发现,贾雨村在全书的故事结构中占有特殊的位置。他的特殊性在于,《红楼梦》由他开场,最后又由他归结。
曹雪芹先生在塑造贾雨村这个猥琐而又现实的形象时,给他安排了多种功能。按照剧本,他既是书中故事的人物,又是为故事情节发生发展的引线人物。
相当于,他既是演员之一,又兼职剧务,跑龙套。
贾雨村在全书中,除开场四回集中表现外,之后他就隐伏在一些故事的情节中,有时平缓、有时突显,时不时要露个脸,刷新下存在感。
比如第十六回、第十七至十八回、第三十二回、第四十八回、第五十三回、第七十二回、第九十二回、第一百零三回、第一百零七回、第一百一十七回、第一百二十回。可能还没有说完。
但是,尽管涉及他的回目很多,但关于他的故事或情节,有时却仅是一言半语,或借他人之口顺便道出。这样一来,弄得这个人始终在书中笔断意连。以为他消失了,结果一不小心又露个小脸来。
俗话说,“再穷无非讨饭,不死终会出头”。贾雨村在葫芦庙中“免费”居住,已经是穷困到底了。但是,贾雨村作为一个传统读书人的形象,超越了旧时对读书人描写的模式——这家伙竟然有气质。
书中甄士隐家的丫鬟娇杏,第一次见到的贾雨村时,他的形象是: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分明是一个正在落难的正面人物形象嘛。
贾雨村这一形象,不仅当场就吸引了娇杏的注意力,以至于还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他还对甄士隐表白说:“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可去充数沽名”。这样看来,这人不仅有文化,而且还相当的豪放。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甄士隐决定购买贾雨村这支潜力股。事实证明,他的眼光确实不差。
于是,贾雨村带着甄士隐扶贫的“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租船西上,进京赶考。
在第二回,贾雨村中举后,出任知府,路遇正在买线购物的情人娇杏,幸好他懂得感恩,再也不遮遮掩掩了,“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但还是不敢高调,甚至“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
他的知恩图报,并不仅限于此。尽管甄士隐已经出家远去,不在服务区,联系不上,他还是“封百金”,赠甄士隐的老丈人封肃,还有甄家娘子。
贾雨村的仕途一波三折,还没有搞到一年,就遭同事下了黑手,一封举报信,交到皇帝案桌上。后果很严重,“龙颜大怒,即批革职”。
收到上级下达的离职通知,他才明白了人家给自己的罪名:“生情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简单直白点说,就是不作为、慢作为、乱作为,地方不稳定,群众满意度低。
贾雨村对丢职罢官,尽管是又惭愧、又生气,甚至还有点鬼火冒,但他表现的是喜笑自若。在交代过公事后,“将历年做官的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后,他自己又两袖清风,跑出去旅游去了,当然是自费。
后来,他来到维扬,结识了钦点巡盐御史林如海,又做了他女儿林黛玉的西宾。所谓“西宾”,就是家庭教师。
只有一个学生,当着研究生带,贾雨村毫无压力。就算是备课、上课、批改作业,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反正是工作轻松,待遇不错,最关键的问题是,假期很多。
贾雨村闲得无聊,出去逛路,在城郭之外遇到了古董商人冷子兴。两人免不了喝一台。杯酒之间就自然而然吹到荣国府的事情。
贾雨村表达一个观点:“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他们把仁、恶,看作是正邪两赋之人,“成则王侯败则贼”。两个人说得投缘。
第三回中,贾雨村被革职两年之后,带着黛玉进京,又弄了一封自荐信交到荣国府,在贾政的帮助下,择日上任去了。
东山再起的贾雨村,出任金陵应天知府。遇到的第一个案子,就是薛蟠抢夺英莲,打死小乡绅冯渊的命案。
由于不可抵抗力的干预,在第四回,书中称“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然后修书二封与贾政并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告之:“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老领导,你安排的事情摆平了,你莫焦。
自此之后,贾雨村的角色开始隐伏在其他故事情节之中,几乎不再有对他做正面的描写,但有几处侧笔。
第三十二回,写到贾宝玉听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便“心中好不自在”,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在宝玉心中,贾雨村只不过是一个“钓名沽誉”的“国贼禄鬼”。
第四十八回,贾赦为夺得石呆子的几把古扇,贾雨村出面讹陷坑害石呆子,将古扇奉承贾赦。为此,贾赦很冒火,责怪贾琏无能,动手一顿暴揍。这个事情,惹得平儿痛骂贾雨村,是“没天理的野杂种”。
第七十二回,说贾雨村又遭捋下来了,贾琏等离他远远的,生怕沾惹到了,贾政却喜欢同他往来。在贾家和王家的共同努力下,贾雨村“补援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在宦海中沉浮的贾雨村,一直不平顺,一直是升升降降。第九十二回,听说贾雨村降了三级,不久又升了。
第一百零三回,“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津。”在这里见到了已经阔别十九年、正在落难的甄士隐。但,贾雨村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初心,见死不救而去。
贾府东府被抄之后,第一百零七回中,有人议论贾雨村:“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的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到底抄了。”
第一百一十七回,听说贾家又闹出事情来了,都是贾雨村老爷。他们在三法司“看见带着锁子”在街门受审问去了。贾芸等人议论说:“这位雨村老爷人也能干,也会钻营,官也不小了,只是贪财,被人家参了个婪索属员几款。”
到了第一百二十回“贾雨村归结红楼梦”时,书中写到:“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有定罪,今遇大赦,削籍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
在这里,贾雨村又同甄士隐见面了。他们回忆了过去发生的一切,总结了尘缘中的奇人奇事。
甄士隐说:“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招的道理。”
以甄士隐交代了贾家的情况,又以贾雨村之口,将《石头记》委于悼红轩中的曹雪芹完成。“这事我已亲见尽知……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把他如此如此。”
贾雨村这个人物,从头至尾勾连出《红楼梦》的故事,他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
贾雨村,即“假语存”也。
我故意扯个谎言,你要假装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