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仲平 | 灰蓬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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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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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蓬草（五）
刘仲平
又过了两天，郝老板终于从老家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他黝黑的脸上不仅带着懊恼和无奈，还带着两道结疤褪色后的血印子。经历了残酷的打击，他显得沉稳内敛了许多。不过他的眼神却暴戾狠毒起来，看人时直冷冷地盯着看，脸颊上的横肉配合着不时地弹抖跳动一下，让人不寒而栗。陈健和小马本来还商量着打算给他提一下工资的事，然后信心十足地表达一下大干一场的决心，这下可倒好，俩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了。郝老板把那辆车从修理部提出来开到石料厂，在车上呆了两天。他沉着脸不多言语，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盘算。摸清了这里的环境，路况，运费以及车辆的油耗，机械和轮胎的磨损状况后，终于翻脸变色，气急败坏地乱骂：“缺了大德的死老头，黑了良心的龟孙子，一群群的狗，没一个好东西！”
早晨天蒙蒙亮。在漫坡的半山腰上往下极目瞭望，山低远去大漠无边，清净却萧瑟。在半明半暗的天地间有一道界限分明的隔离层，上面是清而蓝的天，下面是浊而灰的地。喧嚣了一昼夜的浮尘刚刚尘埃落定，又被早起的车轮碾压的沸腾起来。小马启动了马达，他简单地用冷水洗漱了一下，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地开车装料去了。陈健心里很清楚，他这是避免郝老板坐他的车，他跟陈健私底下说过，见不得郝老板这种死样，好像谁欠他几百万似得，要不是看在工资的份上，他早都尥蹶子不干了。他气鼓鼓地说：“等着吧，等这月工资发了再说，能干了就干，不能干了就走人。”
郝老板像架沉重的人肉大炮，一上车陈健就觉得车内的空气都要凝固了，气氛浓稠的似浆汤，车左右颠簸都化不开他那盛气凌人的煞气。他只要不开口，陈健肯定是不会先说话的，退一步讲就是说又能说什么呢？关心他？讨好他？还是帮他谴责老李头？或者贬低自己奉承他？陈健做不到 ，他觉得这种情况下只要自己一先开口就是在作贱自己。郝老板终于憋不住开始宣泄他的满腹牢骚。他骂天骂地骂祖宗，骂执法者吃人不吐骨头，骂老李头黑了心，骂修理厂收天价，骂黄脸婆扣破了他的脸。他像一条咆哮的疯狗，逮住谁骂谁，越骂越激动，越骂越离谱。忽然，他把矛头直接对准了陈健，骂道：“你说，你们一个个，吃我的喝我的，还要亏我坑我，我却要操心这担心那，还得装孙子求爷爷告奶奶找活路，我是不是冤大头啊？我呸！我他妈就是个大傻逼。”陈健只能充耳不闻，瞥了他一眼，此时的他脸红目赤唾沫横飞，真担心他一时得了失心疯，开了车门跳下去。
“都他妈饿狼似的，来来来，喝我血啊！吃我肉啊！弄死我算求了，一了百了。呜呜！……”
郝老板居然哭了，泪涕横流。陈健心软了，他也真够可怜的，投资两辆车千里迢迢的奔过来，本想着安安稳稳地挣上一些，谁曾想却深陷在这泥坑里不能自拔，越挣扎陷的越深。哎！有什么办法呢？想想都发愁，有些钱还真不是说是个人都能挣了的。陈健想这时他除非有大大的贵人出手拉他一把，让他做得天独厚占尽优势的私活，否则这黑洞还真深不可测。要么就是壮士断腕自救，两眼一闭回头去，管他身后烂如泥，求得时来运转日，再来填这千疮百孔的坑吧。
“不行！我得找狗日的老李头算账去。不能便宜了这老东西！”郝老板擦了把眼泪，让陈健把车停下，他跳下车拦路等车去了。
陈健从反光镜里看到郝老板直挺挺地站在路边。他肥胖的身躯在荒凉的戈壁滩上渺小的像截路桩，风吹不动，孤独而执着，越远越小，最终变成沙砾般的一个黑点消失在镜子外。他理解郝老板的心情，只是不能赞同他的观点。司机，郝老板，老李头，包括石料厂，加油站等等都是利益合作关系，而不是他心中所想的寄生关系。都是凭自己的辛苦劳动挣钱，不是说他的车养活了这么一圈人。你出的是车，我出的是人，都有风险，你的车不挣钱，我们也有可能跟着倒霉。要是郝老板想通了这层关系就好了，他就不会怨天尤人知道该怎么干了。
郝老板又去了几天不闻音讯。陈健和小马照例早出晚归，只有趁晚上收车的空隙，他俩能钻在一个驾驶室里聊聊天拉拉家常。车里的食物是从厂区唯一的小卖部里打包来的速食，有方便面，榨菜，花生米，还有两瓶白酒。袋装的肉制品是没法吃了，冻的又硬又腻，酸辣小萝卜却是爽脆可口。小马把萝卜咬得“嚓嚓”响，再“滋溜”“滋溜”地就着白酒，喝的格外香甜。他边吃边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郝老板什么时候发工资呀？瑞香说她就差俩单子就能晋级了，就等着这钱发货呢。”
陈健警惕地问：“她现在做什么事？是不是传销啊？”
小马一脸鄙夷，不屑地说：“瑞香能去做那不靠谱的事吗？传销是违法的好不好？她做的直销，微商你懂不懂？就是在网上做生意，一部手机就把钱给挣了。”
“哎！你知道不知道？那行业可挣钱了。瑞香说她现在就想着怎么把事业做大做强。她还说了让我等着，最迟半年后买宝马，或者奥迪也行。再在市中心买套房，全款的，一把清。”他沉浸在无限美好的憧憬之中。“在不久的将来我俩就能在一起了，到时候请你喝酒！”
哦，多么美好的愿望啊！但愿你的幸福不落空。
善良的人哟！谁不想高头大马大红花？谁又不想幸福美满合家欢呢？陈健心里很不是滋味，奔着幸福去，哪个不是满腹心酸双眼泪，几多辛苦几多忧？来吧，干杯！劝君更尽手中酒，有人笑来有人愁。
陈健爬回自己的车里时，有些晕乎处于微醉的状态。酒真是好东西，它能温暖你还能鼓动你，能让你忘却痛苦还能给你壮志满怀。陈健觉得心里有好多话需要表达倾诉，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儿子的声音不惊不喜，不冷不热，小小年纪就如此波澜不惊，让他感到很悲哀。问在干嘛呢？他说做作业，问你妈呢？他说出去了，问吃饭了吗？他说吃过了，问吃的什么饭呀？他说和妈妈还有一个叔叔一起在饭店吃的。陈健心里咯噔一下，一丝隐约的担忧从心底飘上来。
“哦，那好吧，你好好做作业，我先挂了。”
“嗯！”
儿子简短冷漠的话语，让他内心无处着力，酒精刺激着神经，浑身的血液如火在燃烧，屈辱，羞耻，痛苦，无奈相互交织。媳妇干嘛去了呢？这个时候，还和一个男人，他们在干嘛呢？或许他俩正在忘我地相拥相吻，亲爱的妻子，你忘了当初我们的誓言了吗？或许他俩正在苟且地交合，亲爱的妻子，你知道拍婚纱照时你是多么的纯洁美丽吗？陈健拨通了媳妇的电话，不接，再拨，还是不接，他悬着的心一下比一下沉重。过了一会收到了她的微信，问他有事吗？他回复没事，就问问你在干嘛？她发过来一张照片，是在社区的诊所里，那里灯火通明，还有人影走动。陈健悬着的心这才轰然落地，他愧疚不已，不该这么以小人之心怀疑妻子。多好的媳妇啊，他的心微微地颤抖，她现在在诊所干嘛呢？他又收到一张照片，是医院的体检表，上面清楚的写着儿子的名字。他刚刚落地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他来回仔细地看照片，认出了“免疫”“调理”的几个字，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赶忙打电话过去询问，媳妇还是不接，只是微信回复说儿子免疫力低，需要喝中药调理，前期三个月的费用大概得六七千元，后续还得继续观察调整用药。陈健的心瞬间坠到了谷底，阵阵寒意席卷而来凉透了整个身心。他一时不知所措，旧债未平又填新账，这该怎么办呢？他起身抓起暖水壶想喝水，壶里空空荡荡。座椅底下的塑料桶里还有半桶自来水，却冻结成了冰疙瘩。他忽地愤怒起来，把水桶用力地摔到一边，就穿着单衣薄衫跳下了车。
黑夜够黑，比不过绝望；寒冷够冷，抵不过悲伤。他就那么赤着脚围着车一圈一圈地转，他的心也像吐丝的蚕一圈一圈地作茧自缚。他想苍天有好生之德，厚地有恻隐之心，我已经知道错了，并且正在苦苦地自我救赎，可是为什么还不肯饶恕我呢？假如上天真的觉得惩罚还不够，那就求求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让灾难病痛降临到我身上吧！别再折磨我的家人，伤害我的儿子了，好吗？
他不觉得寒冷也不觉得疼痛，走走停停，烟是一根接一根地抽，像鬼火，飘忽不定。
家将不家了，是自己把这个家拖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的。破碎的家已经不起任何风浪，这段时间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就害怕妻子说出冰冷的“离婚”二字，他仿佛看到风雨飘摇中将倾的大厦，自己却无能为力。怎么办？怎么办？去坑蒙拐骗？去打砸抢偷？那还不如去死了呢！坚持！坚持！坚持！撑住！撑住！撑住！他告诫自己一旦趴下，就永无翻身之日。
也不知转了多少圈，也不知抽了多少根烟，他颓废地从激烈的情绪中冷静下来。“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还要开车呢。”他回到了车里才发现双脚全是土灰，有几处和血和成的泥斑粘在上面，疼痛难忍。他用毛巾拂去脚上的灰尘钻进被窝，看见枕头边的手机呼吸灯一闪一闪，打开后看见是媳妇发来的一句微信。
“多保重！一切都会好的。”
这短短的几个字，犹如惊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给人以安慰！给人以力量！他看见黑暗中的一道亮光，不再迷茫，不再悲伤，朝着亮光努力前行，那里就是温暖的彼岸，有媳妇甜蜜的拥抱，有儿子幸福的微笑。
他一下热泪盈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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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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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张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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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编审：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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