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斌“寄语”引来黄伊“报料”

怀书忆往录

梁斌是我十分崇拜的老作家之一,原因有三:一是我敬佩他为写作《红旗谱》“三次辞官”——一辞湖北省委书记李先念亲自点将的新武汉报社社长,二辞中央文学研究所机关党支部书记,三辞天津市人民政府副市长。这些事均发生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他无论接受哪个职位,未来想必都官运亨通。二是我少年时期正逢“文革”,父亲数千册书被抄,不知为何单单落下一部《红旗谱》,于是它便成了我的文学启蒙读物,只记得我是正着读完反着读,直看得前后掉页、四角卷边。三是1982年底,《天津书讯》决定翌年首期刊发老作家的“新春寄语”,我受命去梁老家组稿,后多次拜见老人,其憨厚淳朴的性情让我至今难忘。

对于梁老的生平,我以前知之不多,直至近年读了他的自传,才看到了一个作为革命者的梁斌,一个作为领导者的梁斌,一个作为大作家的梁斌。我想,在这三个角色中,梁老可能觉得最后一个更适合自己,否则他就不会将自传命名为《一个小说家的自述》。

至今记得,梁老的家位于幽静的天津市南海路永健胡同6号,这里原来是另一著名作家海默的住宅。1960年,海默调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任编剧,经天津市委宣传部副部长鲁荻协调,梁老一家搬到这里居住。巧合的是,就在这一年,梁老的名著《红旗谱》由北京电影制片厂和天津电影制片厂联合改编拍摄成影片,编剧之一便是海默。印象深刻的是,梁老的工作间不像书房,更像画室。硕大的画案上铺着毛毡、摆着笔架,书柜里码着整卷宣纸与字画,造型各异的盆盆绿植摆满了窗台与桌案,即使在冬天,也显得满屋春意盎然。梁老那天头戴一顶浅色毛线帽笑呵呵地对我们说:“小报有书卷气,接到你们电话我已写好寄语。”说着便将一个大信封递给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幅国画和一篇小稿。但见两尺高立幅宣纸上画有两株绽着新蕊的老梅,右边写有“新春寄语”四个大字。而小稿则是名副其实地体现着画中字意。因该文后来未收入任何书中,故可视为梁老的一篇逸文,现转录如下:

欣欣向荣的一九八二年即将过去,蓬勃发展的一九八三年又将来临。我们在十二大的精神鼓舞下,各行各业各条战线,无不急起直追,无疑的,在出版发行事业上,也将围绕着以共产主义为核心的高度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作出贡献。

《天津书讯》我已经看过。它以新鲜活泼的姿态出现于天津书报业之间。在新的八三年里,我们希望她更能成为一种亭亭玉立的精神食粮,给与作家与读者以助力。这就是希望她能成为出版家、发行家、作家、读者中间的一座桥梁:互通消息,交换情况。

希望《天津书讯》出现各位作家的创作情况,书简、小品,出版发行家的书刊评介,理论家的短评,读者的反响。此外,画家与书法家也不能例外,就算是“书画之页”吧。这就是热热闹闹的一台戏。我作为一个作家,希望得到她的帮助。等看这一出热闹戏!

1982年初冬,梁斌在家中为《天津书讯》作画。作者摄

想不到的是,梁老的书画与“寄语”在《天津书讯》1983年首期刊出后,很快便引来了曾编发过《创业史》《红日》《阿诗玛》等名著的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深编辑黄伊的“报料”。更为难得的是,在这篇名为《在我印象中的梁斌》的文章中,还爆出了当年《红旗谱》出版后与再版时的一些鲜为人知的“内幕”:

那是在《红旗谱》即将出版时,黄伊“借读了该书的校样,深受感动。我觉得一个大作家已经诞生。这本书出版于一九五八年一月,我在同年三月十一日的上海《解放日报》上,发表了一篇题为《战斗的旗帜》的评论文章,向华东地区的读者推荐这部作品。文章虽短,但因为它是第一篇评论《红旗谱》的文章,梁斌看了,十分高兴,从此我们成了朋友”。但是,“后来,因为'左’的思想盛行,对作家多有指责,出版社和梁斌的关系一时很僵,几次和梁斌的谈判都崩了。一些当事人只好退居第二线,由二三个年轻人出面做他的工作。我因为和梁斌有那么一点交情,而且在心底里是同情他的,所以我也担负了'修补篱笆’的工作。我先后几次到北京锥把胡同的河北驻京办事处、保定文联和天津他的家里和他交朋友、叙友情,终于慢慢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弥合了裂缝”。新时期到来后,“因该书原来的责任编辑萧也牧早已故世,编辑室指定我担任该书重印时的责任编辑。我在处理此稿的过程中,凡发现疑问均与梁斌商量解决,因此关系比较融洽”。随后,黄伊又将梁老与另一位老作家艾芜进行了比较:“梁斌和艾芜一样朴实。假如说艾芜像一个教书的先生,梁斌却像一个河北的村干部。艾芜轻轻地走,谁也不惊动,到我们的办公室来送修订本;而梁斌却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白布包,里面包着一大包稿子来找我。传达室的老头以为是我们从前下放时认得的村干部来给我送红枣呢!”

为了慎重起见,在刊发黄伊的稿件前,我来到梁老家,让老人核对事实。梁老阅过文章,只是轻轻一笑,随后告诉我,黄伊是个好编辑。该文在1983年12月15日《天津书讯》发表后,曾被几家媒体转载,不知后来是否收录到黄伊的作品集中。如今,它已成为一篇难得的当代出版史料。此后,我还去过梁老家几次。1985年11月,在《天津书讯》创刊三周年之际,梁老当着我的面题写了贺词“庆祝天津书讯报创刊三周年 读者福音”。有趣的是,梁老先写了一张“读者佳音”,后觉不妥,又重写成“读者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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