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恭沛·新稽山忆趣 ——绍兴稽山中学的一段搬家史
家乡绍兴有所府学宫,始建于宋嘉祐五年至治平二年(1060~1065年),由邑人监簿吴孜舍宅办学,位于城南投醪河边。府学指古代府级官办的教育机构,其体制是将学习儒家经典的学校与祭祀孔子的机构结合在一起,亦即学庙合一。因此,官办教育机构也叫做文庙、孔庙、庙学或学庙,而称文庙最多。
自府学建成之后,历代皆有修缮。清康熙五十七年(1718)大修后,学宫焕然一新,壮丽完整,称“浙中诸庠第一”。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罢科举,废府学。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秋,由绍兴名士邵力子倡议,一批本乡志士仁人在府学宫址上建立了私立绍兴中学,次年改名为绍兴稽山中学。如今校园内尚存戟门、泮池、文庙门,戟门中保存有“绍兴府重修儒学记”石碑。
府学门前一带俗称府学前,我们在校求读的50年代,这一带曾为荒芜小径。现该处已拓展为宽阔通道,地名也改作了投醪河路。府学后有东西向小弄学后弄,今改成了府学弄。
上世纪50年代初,原址在府学宫的稽山中学,奉命让位给了部队医院。学校搬到南街塔山下,俗称新稽山,而原在府字宫的学校被称为老稽山。1953年9月,我作为稽山中学新生去报到时,进的就是新稽山。1956年1月,私立稽山中学正式改为公立,改名为绍兴二中,当年下半年学校搬回老稽山,我也第一次走进了府学宫。我从初中到高中,从新稽山到老稽山,共求学六年。现在想起来,还是新稽山的三年初中生活最为有趣。重新回到记忆中的校园,边漫步边思索,看看能勾起多少陈年旧事。
新稽山占地略成长方形,东西长约200多米。南北宽不超过120米,横贯南北的操场仅勉强容下百米跑道。学校大门朝南,门楣上“稽山中学”四字是仿老稽山字形用油漆写成的。校园东边的音乐教室毗邻新建路,西边的女生宿舍紧挨着临河的后街。进学校大门就是传达室,有两位蛮有趣的工友日夜守候在这里。其中一位是年近六旬的干瘦老头,姓鲁,但大家都称他”老店王”。老店王工作很认真,如果学生亲友来访,必须按他的规矩在传达室等着,下课时由老店王亲自跑到教室叫同学去会客。有时来访者不知同学大名及所在班级,仅知学生小名及家在何处,老店王也总有办法找到。一天中歺时,老店王在膳厅门口大喊:双港人钱阿大来来咚?连喊两声,我班钱志焕闻声起身而出,高声应道:来哒,来哒!传达室另一位工友叫阿敖,四十多岁,脸色腊黄,显现病容。他大概家境不太宽裕,但酒瘾极大,常常喝一大口烧酒,吞入口中,伸手紧捂嘴巴,为的是防酒气散出而造成浪费。含之良久,才慢慢咽下。
传达室旁有一间小房子,约在1954年住进了一位朝鲜战场回来的退伍军人,姓黄,在总务处工作,我们称他为黄先生。新稽山要求对教师和职员一律称”先生”,当时尚未反右,这个称呼还没有政治上的贬义。黄先生是单身,我们常在晚饭后到他小屋听他讲朝鲜故事,这时,他往往会拿出整盒自己挂满纪念章或奖章的标准像分赠给同学,每人一张。到高中时,大概他也成了家,接触很少了。1959年我高考落第,但户口仍挂在学校,这时开始,每月的粮票和其他票证,统统由黄先生寄来,十分准时。每次收到票证,我都写信感谢,但他从不回信。1960年我找到一份工作,向学校寄去接收单位信函要求迁户口。他很快就办好寄来,并破例写了一信问我收到没有。在最困难的时候,黄先生帮助过我,使我至今不忘。
传达室后面是一幢二层建筑,底层是礼堂和一、二间教室,二层是阅览室、图书舘及教研室。礼堂除听报告外,还演节目。节目由各班自报,学生会认为够演一场了,就安排一个周六晚上演出,颇有自娱自乐的味道。有一次学生会贴出海报,说周六请蒋屏风先生讲《水浒》,同学们兴奋不已,急切期盼。但当我们踊跃前去听讲时,蒋先生却只讲人物性格刻刻画,不讲故事内容,听着味同嚼蜡,不禁大失所望。但又怕被人说自己档次低,谁也不敢中途退场,硬憋了1个多小时,憋出满头大汗。对牛弹琴,弹者固然悲哀,牛听着也难受。
礼堂的二层是阅览室、图书舘和教研室。图书管理员是一位姓翁的女先生,陕西人,说话不好懂,工作倒很负责,态度也和蔼。再后面便是我们教室,楼下两间,楼上两间,我们秋一甲班在楼下东边。新稽山能称得上教学楼的,也许只有这幢小楼了。
校舍西边除膳厅和伙房外,南边有一块草地,叫西苑草地,不大,可席地而坐开个班会,或围成一圏跳“找呀找朋友”的集体舞。草地北面是一座据说是意大利式的小洋房,洋房四层,但只有底层是校长室和校医室,其余全都尘封着。校医室每天只有一位姓俞的女护士,胖胖的,爱开玩笑,但不久被辞退了。校医叫张诗灏,每周来几天坐诊。
洋楼前有一颗高大的核桃树,不知为何,每年仅结果十几枚。果子成熟时,我们脱下鞋子朝树上抛去,偶尔也能砸下一、二枚核桃来。这种核桃,呈鸡蛋形,壳薄、肉满,味极佳。
西边女生宿舍前有一个植物园,其实是生物教师胡问钤先生和植物教师刘玉芬先生的试验地,不过种些蔬菜瓜果。有一年种出了大萝卜,胡先生说这叫“浙大长”。这种萝卜,现在己是常见蔬菜,烧萝卜排骨汤最好,但当时谁也没见过这种像成人手臂似的又粗又长的萝卜,于是引了许多男同学前往植物园观看。我想,大家一来是看这罕见的大萝卜,二来也想看看女宿舍门前到底是什么样的,借以满足好奇心。
教学楼东边隔着操场便是男生宿舍,由于操场排水不畅,雨后便积水。有一次晚自习时下了大雨,下自习课时积水已很深。这时,高中的大哥哥们叫我们不要走,一个个地背我们回宿舍。当时白力士鞋很时尚,有的同学几次背下来白鞋成了黑鞋。背我的同学叫金元萍,高三学生,印象很深。宿舍里有一口井供日常用水,但我们还不会打水,打了也提不起来,这时,肯定有人在背后说:同学,我来帮你。那时同学之间关系确实很亲切,很友爱,没有象以后发生的金刚怒目式的争斗,更没有什么校园欺凌。一到夏天,床上臭虫很多,常常被梦中咬醒,夜不成眠。有时在身上一摸,抓到一个臭虫狠狠一碾,一股臭气,但当时不觉得臭,反而有一股胜利者的傲气油然而生。
1955年上半年,校园发生一件大事。有一天晚上的菜是虾油烧瓠子,不少同学吃了拉肚子,我班也有十几人生病,后来此事被定为食物中毒事件。于是,措施之一是要求大家吃大蒜,吃得整个校园都是大蒜臭。那几天,每晚熄灯前后,裘敬熙校长总是提着一个方形电筒,逐个房间探视病人,他面容憔悴,声音嘶哑,显得十分疲劳。
转眼离开新稽山60年了。60年前的往事,无论愉快或不愉快的,都能带来甜蜜的回忆。60年前的同学和师长,更是经常想起,可惜基本已联系不上,想来最少也是80朝上的人了.我只能默默祝福他们健康长寿,过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