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多年前,一个镇江人的云南“水摆夷族”探秘之旅

1915年,镇江丹徒县姚桥镇,镇上有一户姓姚的小地主家庭,出生了一个男孩,可能是因为夏天出生的缘故,起名姚荷生。

姚桥这一带在镇江的东乡,本是物产丰富的地域。然而这个时代外国资本已经在中国肆虐,辟为商埠的镇江早就沦为了外来商品的倾销地,所以姚荷生出生后,这一家七口,生活越来越清苦。

幸好姚荷生是个聪明的孩子,让父母欣慰的是,读书不要长辈烦神。但上到六年级,他家里实在供不起上学,无奈之下,就让他不要参加毕业考试了。

看到姚荷生要缀学了,校长和老师都觉得非常可惜,这孩子真的是一颗读书种子。所以他们上门一再劝姚爸爸,一定要让儿子投考中学,不然真的要后悔终生。

姚爸爸只好把家里还能值点钱的东西全部典当了,再到处借贷,让姚荷生参加了毕业考试。

结果姚荷生以第五名的成绩,被镇江中学录取了,还成为姚桥镇姚氏家族中第一个省立中学的学生。

成绩好的学生,都有一个特点,记忆力和领悟力都特别强。天资聪颖的姚荷生在镇江中学上学的时候,老师和同学发现,他不需要花多少时间,各门功课都名列前茅,闲暇还能抽出课余时间阅读小说和笔记野史。同学家长对他印象也特别好,觉得他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上中学的六年里,镇江中学的三位校长:薛德育、任中敏、曹刍,他对姚荷生十分器重,姚荷生也把这三位校长视作偶像,立志将来也当个好教师。

可惜的是,姚荷生的学生时代,赶上了一个外辱内乱的时代。

1932年,上海的“一·二八事变”爆发,中国和日本帝国主义的矛盾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在风起云涌的爱国年代,姚荷生和同学们参与到查封日货的运动中,还参加了全市中学生大队,与上海市的大中学生队伍同日到达南京,向蒋介石和国民政府请愿,要求全民抗日。

两年后,姚荷生高中毕业,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实在无力支撑他完成大学学业,就提前接受了家乡姚家桥小学的聘书,去当一名乡村教师。

姚荷生还是参加了这一年的高中会考(这年是全省第二届高中毕业会考),他在考试中发挥得特别好,会考成绩一公布,竟名列全省第二。

而当时的教育厅规定,凡毕业会考成绩在前六名,考入国立大学的学生,每年都给予奖学金300元,直到毕业。

借助了这个规定,他又有了上大学的希望。

在好友(即后来的爱人王悦)家的帮助下,他先后投考了清华大学电机系、武汉大学机械系、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都符合了录取条件。最后,他决定到清华大学,先读工程系,后转生物系。

1937年,抗战爆发,清华大学从北平迁往长沙,南京陷落后,迁往昆明,和北京大学、南开大学联合成立“西南联合大学”。

次年,姚荷生毕业,在老师生物系主任李继侗的帮助下,他留在清华大学农业研究所工作。

就在这一年冬,著名爱国华侨、“南洋万金油大王”胡文虎提了一个建议,希望云南省政府能开发云南边疆,他愿提供资金。

胡文虎的提议也很符合当时的需要,胡文虎的父亲早年从福建到缅甸经商,他们家族了解云南边疆的情况。当时中国东部已经沦陷,中部正在相持,开发云南边疆,对打通缅甸一线,给英美物资供应打开一个缺口有好处。

于是,云南省建设厅组织了一个边疆实业考察组到西双版纳进行调查,云南省政府要求在滇的中央有关研究单位派人参加,清华大学农研所就派姚荷生参加。

当时的云南,民众一般都很贫困,尤其是山居的人民,简直是在死亡线上勉强挣扎。云南的财富都集中在少数的军人和巨商手里,比如当时大理的董、严两家,家产都达数百万银元,这种财富分配不均的现象,在云南特别严重。

调查组在西双版纳的“车里”(今景洪)、“佛海”(今勐海)、“南峤”三县等地作了两个月的调查就匆匆回到昆明,而姚荷生却对这里生活的少数民族——水摆夷族人(傣族的原称)着了迷。

平生最喜欢旅游,又很崇拜徐霞客的他,决定独自一人留下来,继续做些调查。

他和很多水摆夷族人交了朋友,又认识了不少美丽的水摆夷族少女。

傣族少女(现代的)

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2月影印版内页,水摆夷族之花。

这个24岁的青年沿途作了详细的笔记,还拍了很多照片,直到1939年深秋才回到昆明。

后来,他接受教育部办的大学先修班主任、原镇江中学校长曹刍之聘,前往四川江津县白沙镇任教。在白沙镇,他利用空暇,把在西双版纳搜集的资料、笔记、照片整理写成《水摆夷风土记》一书。

很多年后,有人读起这本书,都觉得它是独一无二的珍贵。

因为再也不会有第二人再次经过1938年的边地,走那些路、遇见那些人、写下这些字。

图为30年代遮放镇街上的傈僳族妇女。

01

云南的傣族历来自称“傣”,但这个族名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才正式定名“傣族”的,因为这个民族早先各种部落,称呼都不一样。

比如民国年间俗称“水摆夷”的,多指依水而居的傣族;“汉摆夷”,也有写为“旱摆夷”的,是指有的所在位置相对向内陆靠,有的多居于半山坡和溪谷地带。

姚荷生跟着考察团,乘坐汽车从昆明出发,经过滇越道路,然后开始了马背上的生活。

走过元江,路过一座大山,姚荷生看到三、五个倮倮妇女,穿着青布衣服,赤着一双大脚,背着一大捆木柴向城里走去。(倮倮,过去被称为“蛮彝”,散居群山中)。

她们背着的柴,大约总在七、八十斤,姚荷生吓了一跳,觉得她们的体力真是有点惊人。

看惯了城里那些娇娇滴滴婀婀娜娜的姑娘,一旦看到这种红润的脸,粗壮的腕和腿,姚荷生觉得,她们另有一种动人的美。

突然从他的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汉族的姑娘,就像北平的填鸭,关在黑暗的笼子里,喂着最好的饲料,长得肥肥嫩嫩的,供阔人们享用;

而夷族的姑娘们就像天空翱翔的野鸭,自由自在,具有自然的健美,不过这种美要雅人才能欣赏。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姚荷生骑着滇马,云南的滇马很矮,姚荷生从马上摔了几次,但都不疼。

翻山越岭,他来到了墨江县。

在墨江的坝子(集镇),刚好有很多倮倮部落来赶集,有布都人、碧约人等哈尼族人,他(她)们的外貌和汉人完全一样,都能说流利的汉话。

唯一的不同之处,是妇女的服饰上。

碧约女子常穿青布衣服,上衣拖到膝上,下面的裙子一直盖到脚背,里面不穿裤子(外裤和内裤都没有),赤着一双大脚。

已婚的妇人头上缠着青布,布的两头在背后垂下,直到腰部左右;少女们则梳着一条大辫子,头上不缠布而戴上一顶瓜皮式的小帽子。

布都人的装束也差不多,只是裙子很短而已。

民国时的云南遮放镇集市。(30年代)

姚荷生想给这些女子照张相,但她们都很羞涩的避开了。

一位当地人以为姚荷生对这些女子有兴趣,笑嘿嘿的告诉他,要想尝尝布都(或碧约)女子的风味,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你看中哪个姑娘,只要你有一膀子力气,在她回家去的时候,你可以拦在路上,她当然要反抗,但你如果有力气把她摔倒在地上,她就不再挣扎了,任你所为了。

不过,你要把她的裙子挑起来,盖住她的脸,否则她也是宁死也不肯的。

如果你的力量不够,被她挣脱了,她会站起来,鄙夷的望你一眼,意思是这男的不行,然后啥也不说,就走了。

她们的力气都很大,汉族男子往往不是她们的对手。因此有些年轻人,偷伏在路旁,当她走过时,突然跳出来,乘她不备,把她掀翻在地上,就得手了。

听着这些近乎原始部落的习俗,姚荷生脸上露出了诡异的下沉式笑容。

02

考察过很多未开化和已开化的坝子之后,姚荷生的笔记本上,已经有很多故事了,两个月带十二天之中,他们这支队伍冒了不少险,受了许多苦,有时爬上千仞的高山,滑下万尺的深谷;有时从马上跌下来,泥里滚过去。他们要涉过急流,穿过瘴毒,接受风雨,忍耐饥渴,躲过虎豹和盗匪。

考察结束之后,很多同行的人,说再也不会来云南边界了。

因为真的差一点就命悬一线了,这是正常人的感受。

姚荷生却不是常人,他又去了西双版纳。

西双版纳在当地语的意思:“西”是“十”,“双”是“二”,“版”是“千”,“纳”是“稻田”。“十二千稻田”指什么也没人说得清,但这个地域很大,这里住着爱笑,又特别爱花的民族——水摆夷族(占当地人口的四分之三)。

水摆夷人非常爱笑,男子们都像弥勒佛一样,整天笑口常开。女人们更是笑点很低,嘴里经常会迸出嘤咛的笑声。

姚荷生最初来到这里,走在街上,街上的女子们看着他发笑,他有点莫名其妙。后来问了翻译,他才知道,原来人家觉得他的脸虽是黄黄的,但身材却高大得跟洋鬼子一样,有点可笑。

后来他借住在一个熟悉的夷人家里,每晚都听到对面房间女主人们谈个不休,中间夹杂这一阵阵的哈哈大笑,吵得他不能安睡,他想:摆夷人,大概是世界上最爱笑的民族了吧。

这里的人爱花,头上要戴花,身上要戴花,玩游戏都要用花玩,就连男青年去求爱,都要用花塞在耳朵里。

摆夷人好洁,特别爱洗澡,因为临水的地方多,每天清晨男子群浴在河流里。女的喜欢两三相约,找个池溪,一边唱歌一边沐浴。

他们有点懒惰,又非常的懦弱,因为谋生容易,所以饱暖思淫欲,很多摆夷男青年平时最重要的消遣是“约骚”(和姑娘约会pao)。

据说十五岁以上的夷姑,没有一个是处女,一生不二色的男子更是凤毛麟角,所以这边的男的筋力软弱,当地花柳特效药最畅销。

水摆夷的女子都很好看,肤色比汉人都白嫩一些,眼睛都很大,而且有双眼皮,她们唯一的缺陷是鼻子都有点平塌。

她们喜欢咀嚼槟榔,用嚼出的汁液染红嘴唇,还喜欢用槟榔子和着石灰,加点茶,把牙齿染成黑色,不过和汉人杂居后,她们后来也不染牙齿了。

整理头发是摆夷女子化妆中重要的一部,盘髻上,要插许多鲜花和金银首饰,赏心悦目。

摆夷女子很注重身体的线条,她们的上衣紧贴着身上,胸部和臀部的曲线很清楚的表现出来。她们讲究胸部饱满坚实,最讲究细腰。

细步姗姗,细腰摆动,是摆夷女子的万种风情。姑娘们婀娜多姿,一边敬酒,一边唱了一首《龙江竹枝词·约骚》给姚荷生听:

春心脉脉夜迢迢,

笑语楼头两意调;

郎本痴情妾少艾,

莫教辜负此良宵。

蜜桃微颤,酒意方酣,饮来饮去,姚荷生很自然就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图为30年代盈江县的傣族妇女

03

十一月的雨季结束后,稻子都收割完了,田间不再需要劳力,摆夷男子们的荷尔蒙就开始释放了。

摆夷女子们纺纱在楼上、院中,各种少年走近她们身边,用最甜蜜的情话注入她们的心里。

姚荷生到这儿不久的一个晚上,遇到一两个披着毛毯的夷人,他的翻译问他们到哪儿去,两个夷人回答:“拜约骚!(去会姑娘)”

“拜”是去、走的意思,“骚”是没有结婚的姑娘,“约”嘛……

姚荷生的心扑通扑通的热腾起来,决定跟他们去拜见当地的姑娘,做一次深入的考察。

走了一里路,来到了村里,他们逐一寻访。

起初见到几位姑娘,丑陋得无法欣赏,他们立即轻轻的退出来。后来找到一个叫“衣改哦”的姑娘,大约十五、六岁,长得平平无奇,比之前几个好看一些,于是上去聊聊天。这个姑娘不仅害羞,还很害怕,后来发现是来“约骚”的,就放松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姚荷生跟着翻译走到另一个小村落,来到一户人家,柴火旁有两个女子正在纺纱,两个姑娘一看有外乡人,有点惊异和害怕。

一个因为太丑,所以姚荷生他们没怎么去撩,另一个女子长得比较秀丽,还有一口洁白的银牙,特别是胸部非常丰满,已经不是待放的蓓蕾,看起来像一多开得正热闹的鲜花。

翻译告诉姚荷生,她叫“衣能摩”,是附近的一位有名的姑娘。她并不是闺女,而是一个“密杭”(离了婚的女子),她很喜欢汉人,所以没把牙齿染黑,希望能在汉人中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衣能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把姚荷生都看得害羞了。

她们俩通过翻译简单的交谈着,加上眉目传情,竟然也词能达意。

夜深了,姚荷生告辞“衣能摩”,临别时,送了她一盒香粉和几尺花边布,“衣能摩”非常开心,问翻译:何日君再来?

翻译说,明天一定再来。

归途上,满山是约骚青年,发骚的歌声。

第二天晚上,姚荷生带着翻译和同往的三个朋友去“衣能摩”家,“衣能摩”非常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和他们聊着,笑得花枝乱颤,恬静的空气似乎混入了一丝暧昧的味道。

半夜辞别,姑娘请翻译对他们说:夷人蠢笨,不像汉人女儿家能做出许多好味道的菜,她明天准备烧一只鸡,打一瓶酒,诚意希望他们赏光,明晚破功夫来早一点儿。

路上,姚荷生说,水摆夷女子真是热情啊,还要准备鸡酒。

翻译告诉他,这是一种暗示,表示你可以再进一步了。

在这段日子,姚荷生对水摆夷青年之间的尺度,真是大开眼界。

1962年,云南西双版纳的傣家风情。

他交了一个当地朋友,这是一个情场的老手,他说这里的花烛之夜,新妇多半不是完璧了,新郎或者已和一打以上的女子发生过关系,听得小姚面红耳赤的。

这位老兄越说越来劲,他告诉姚荷生,未婚的姑娘晚上睡在最接近房门的地方,以便和情人幽会。

有一次他赴一位姑娘的密约,黑暗中摸错了地方,摸到了姑娘老爸的身上,这个老头子低声说:“你弄错了,姑娘在对面那张床上呢!”

水摆夷人很喜欢野外活动,夜间年青人组织到田野里捕蛙捉蝉,一开始还是成群结队的活动,到后来就一对对的离开了团体,各自寻找幽暗的地方了。

西双版纳有一种集会叫作“摆”,这是宗教的集会,也是约骚的盛会。

赶摆的姑娘受到酒肉的刺激,音乐的陶醉,情话的挑逗,哪个少女不善怀春,这时一颗芳心更如何把持得住?夜阑人散,各自跟着情人,走到丛林深处,那里早已布置好临时的洞房。

那时的西双版纳,一些年轻的贵族土司,也经常参加约骚活动。

除了贵族外,大和尚是妇女最欢迎的人物,她们认为和僧侣交合,就同妖精吃了唐僧肉一样。许多少女因此都愿把她们的处女之花,送给有地位的和尚。在摆夷社会里,女子的约拍(和尚)和男子约骚(姑娘)是一样的普遍。

在这研究的一年多时光里,姚荷生觉得,自己被启蒙了。

上世纪90年代时候的傣族女子。

尾声

姚荷生在版纳的时光,在水摆夷各地往返,投宿夷家,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吃着和他们一样的衣服,听传说于乡老,问民俗于土酋,看到和听到的,都记录下来,日积月累,写出了一本《水摆夷风土记》的书。

这里有趣的生活,也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里温柔天真的傣族同胞,用纯真、坦白来对待一切外来的客人。他们之间人性的美随处可见,因而,姚荷生情不自禁写了首诗表达自己的情结。

蝶舞莺飞又一春,

子规声里渡归津。

此身惭愧无仙骨,

终作红尘紫陌人。

我读的《水摆夷风土记》。

1940年深秋,姚荷生返回昆明,与同事创办昆明五华中学,次年辞职回重庆到白沙大学先修班任教。

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了故乡镇江,应聘到江苏医学院任讲师、副教授。1947年与清华在镇校友凌德洪、戴寅创办私立“清华中学”,担任校长。

新中国成立后,1950年,姚荷生任镇江市人民政府文教局局长。

他做了许多对镇江很有影响的事,比如向镇江在沪的藏书家劝募到七万余册图书,恢复了伯先公园内的绍宗藏书楼;创办了镇江《大众日报》,后来改名为《镇江市报》,再后来成了《镇江日报》。

他还出过一本《镇江的名胜古迹》,这应该是新中国成立后最早推介镇江旅游的书籍了。

我收藏的一本《镇江的名胜古迹》

但年青时的冒险,到了年迈也是难忘的,姚荷生对西双版纳总也忘不了。

1985年春天70岁时重访西双版纳,感慨万千。返回后,他撰写了《再游西双版纳》,在《镇江日报》连载。

最后,用姚老一首诗结束本文吧。

山光水色都相亲,

异木奇花结比邻。

遥望云南归来得,

天涯且作太平人。

参考资料:

1、姚荷生与《水摆夷风土记》      徐 舒

2、《水摆夷风土记》姚荷生著2018年9月第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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