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古柳．断头柳（散文）
柳，生命力极强，在我国有着悠久的栽种历史。它那婀娜柔美的身姿、风情万种的神韵唤起了无数文人墨客的灵感留下了脍炙人口的经典佳作。
柳，最早出现在我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小雅·采薇》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四句诗，人们往往认为是《诗经》中写的最美的诗句，但从后面的诗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们可以感受到戍卒思乡思归的那种内心的凄苦愁绪。古代文人写柳，要么，充满“月上柳稍头”的柔情蜜意，要么，道尽“杨柳岸晓风残月”千古凄婉感伤。自古以来，柳就被笼罩着一种缠绵悱恻的柔情和离愁别绪的幽怨。难怪古人当时有“折柳赠别”的习俗，这大概也许因为“柳”与“留”两个字谐音相关吧。以此表达了依依惜别之情。
也正是悠久的历史和极强的生命力才成就了今日的古柳。
我与古柳一见钟情是在宁夏贺兰山东麓的葡萄酒庄园。近些年来，宁夏的葡萄酒已成为世界葡萄酒中心法国波尔多葡萄酒之后的新秀，深得世界的赞誉。贺兰山位于宁夏和内蒙交界处，山脉呈南北走向。北起巴彦敖包北纬N42°58′15.55″，南到土坑敖包及青铜峡北纬N38°01′14.28″，据地理坐标显示，法国波尔多比中国贺兰山脉偏北约2度。相近的纬度，优越的地理环境以及最先进的法国传统的酿造工艺，为宁夏贺兰山葡萄酒带来了无限的商机。
座落在贺兰山下的这座葡萄酒庄，典雅大气，古朴神秘，古堡般的充满着诱人的魅力。护佑着酒庄的沧桑古树很是奇特，为我所未曾见过的。那古树深褐色的树干约两米多高，斑驳龙鳞，虬结密布，苍老绝伦；树径出奇地粗壮，需几个人展臂合围才可拥其入怀。更让人惊叹的是在那些伤痕累累的虬结上蓬勃着一顶青翠欲滴的树冠！冠上的枝条直立向上，绝无旁逸斜出，尽显出年轻生命的活力！呵，古朴沧桑与青春蓬勃，竟然合为一体形成今日这般无比神奇的身姿，厚重勃发的神韵！我那时觉得这古树真的颇有些违和之感了。是的，此时此刻古树违和的魅力取代了先前萌发的对葡萄酒的意趣。
“ 这是什么树啊？”，我问身边酒庄的姑娘。“古柳树，又叫断头柳。”姑娘平静的答道。
断头柳！我心中不禁一震，好一个壮烈悲怆的名字！它那古老沧桑的躯体里蕴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苍凉的故事啊！……
葡萄酒庄归来后，心里颇不宁静，断头柳背后的故事强烈地吸引着我，浏览诗词文赋，竟无一篇为断头柳而作。还是后来咨询了几位老友，算是对断头柳的一种诠释吧。
断头柳属于旱柳，在我国陕北地区栽种甚广。那里地处黃土高原，干旱少雨、土地贫瘠，植被情况稀疏。耐旱抗风，耐贫瘠，耐严寒，生命力极强、无欲无求的断头柳便世代繁衍守候着这方黄土家园。断头柳一般长到约两米高的时候，树冠就被齐齐砍掉，只留树干。砍掉的枝干粗的用作盖房的椽子，细的筑篱、编筐、烧柴，做农具，所以它又叫“砍头柳”、“截椽柳”。几年一断头，砍了再生，生了再砍，如此反复，断头柳以它顽强的生命力无私地哺育着这片贫瘠土地上的人民。走进陕北的村落，田间地头，路边沟畔、房前屋后随处可见一株株，一片片的断头柳。“家有古柳，日子不愁”。人们日常生活的许多需求都要靠这断头柳供给。就连娶媳妇媒人说媒也要将男家所拥有的古柳数目做为一个优厚的条件向女方推介。所以，当地人家里生了儿子多栽柳，已成习俗，日后要截柳椽娶媳妇啊！这就和我国南方有的地方家中生了男孩要栽桂树一样，以求“蟾宫折桂”这个好彩头。所以一株古柳往往历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几代人的断头砍伐，这已成为陕北悲壮的古柳情缘！
断头柳，不同于婀娜多姿的垂柳，也不同于曲曲柔美的弯弯柳。它是柳树的一种特殊的生命表现形式，是经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完成的一种生命的蜕变！它，不屈抗争，绝地重生、彰显生命张力！它，舍生忘死、悲怆壮烈，九死无悔书写着英雄的赞歌！
断头柳，多么让人肃然起敬的英雄树啊！它那沧桑的古老身躯蕴藉着悲壮的人文之美。尽管自古以来诗词文赋写尽烟柳画桥，层绿叠翠，写尽绿如丝绦，飘絮似雪，但是，断头柳无怨无悔，视死如归用生命撑起人类大爱的天空！
自从邂逅断头柳，我总想为它写点什么，但迟迟没有落笔，生怕我的散文写不出它那荡气回肠的坚韧古朴；写不出它那沧桑历史的深沉厚重；写不出它那九死无悔的磅薄大气。
值得我欣慰的是近日在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卷首的景致中见到了断头柳的身影。图中汴河两岸这种旱柳成排，树干粗壮，疤痕累累，显然是人工砍伐的结果。枝条纤细笔直，一律向上生长。画家树稍用笔纤细而又挺劲坚实，只在枝条上点染了些许淡淡的嫩绿，便将早春的气息传达出来了。可见画家精湛的笔墨内涵之功。
诚谢北宋的的画家在《清明上河图》上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断头柳的身影。虽然，自古以来，柳树一直是文人墨客吟诗作赋的重要题材，唐代诗人白居易的“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如丝”的诗句写尽了杨柳依依、轻盈袅娜的绰约风姿，但是要在浩如烟海的诗词文赋中找到这种砍了又长，长了又砍，生生不息的断头柳还真如沧海拾贝般的不易。
随着时代的变迁、经济的发展，各种新型的建筑材料丰富了市场，钢筋混凝土楼板房成为了房地产业的主力军。传统的土泥房和砖瓦房逐渐减少了。截柳椽的需求量越来越少了。但断头柳并没有因此而退出历史舞台，你看它又千里迢迢，从陕北来到了贺兰山下，深深地扎根于塞上的土地，无私地奉献上它独特的风姿－－那种古朴苍桑与青春蓬勃的奇特魅力，一种看似颇具违和之感的神奇绝伦的魅力！
虽然，我与断头柳仅一面之缘，但它那绝美的身姿，高贵的节操，消魂的审美无不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中，那鲜活灵动的形象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断头柳，也许她本不需要诗词文赋的溢美之词吧？千百年来，她静静地佇立着，默默地守候着，守候着那一方土地，她本身，就是一幅无以伦比的大写意。是的，充满悲壮的人文情怀的大写意！
2020年11月16日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