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泛黄的剪报/李 健
整理书橱,无意看到一本泛黄报纸剪贴本,摩挲着那些或长或短的文章,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的“爬格”岁月,一幕熟悉的面孔萦绕在眼前,由远而近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
纸短情长!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我在一所村小学任教,山村文化生活极其单调,寥寥几张报纸,便成了我的最爱。每日里,除了读报纸上的新闻,也隔三差五试着信笔涂鸦向报社投稿。
煤油灯下的不眠之夜,一沓一沓邮票、信封,换来的都是一次次石沉大海的纠结。曾经的创作梦想,如风吹肥皂泡,一个接着一个在煎熬中破灭。
偶然的机会,教过书二伯对我说:“健儿,我给你推荐一位写稿高手,叫刘子信,你去让人家指点一下,兴许能文思涌泉,关起门来瞎写,那可不中!”
照着二伯的话,我找到一个叫仓西村子,又一番打听,找到了二伯说的这个人。
透过一扇房门,一位约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在伏案写作,听见有人敲门,他放下手中的笔,摘下老花镜,眼睛斜了我一下“你是新健吧,快进来坐吧。”我点了点头。一番寒暄过后“听说你也想写写新闻?以前写过吗?拿给我看看!”当时有点怕丢丑,但还是硬着头皮,从挎包里掏出一摞旧稿,递了过去。他随手翻了翻,问我啥叫“新闻”?啥叫“导语”?心一下子慌了,暗想,你这老头儿,真让我丢丑啊!说真的,我哪知道,啥是导语,一脸无奈嘿嘿地讪笑。
刘子信师傅生前照片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剪贴本,上边用红笔标注着如何写好“导语”、“制作标题”。一番说教后,对着我一篇五六百字的稿子,逐字逐句进行修改,补写了导语、添加了缺失的新闻要素。
一个上午,这篇小稿子,经他一番“打扮”,俊俏模样逆袭而来,就连誊写的稿纸、信封,邮票都是他一一陪送。
徒弟的成长就是师傅的骄傲。当这篇小稿终于发表后,我拿到了油墨飘香的报纸,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师傅,一股激情再次点燃了写作欲望。
从此,我和他有生熟到忘年交,真正开始了“师徒”相称。
师傅人送绰号“唐成”。别看师傅是一位白发老头,靠着一顶发黄的旧草帽,一副老花镜、一辆旧自行车的标配,把乡村的真善美,假恶丑写得淋漓尽致,是通讯员队伍坚不可摧的“定海神针”。
我的师傅刘子信,为人仗义是出了名的硬招牌,敢用匕首一样的语言,写文章批评村长、乡长,甚至县长。耿直的脾气,十匹骡子八匹马也奈何不了他。
师傅曾对我说,他1948年参军入伍,到1959年复员返乡,这一生他和报纸结下了缘。
在师傅参军的年代,获得知识的来源非常局限,为增长知识,师傅将战士们看过的旧报纸剪贴收藏起来,一有时间,无论是吃饭之时,或是休息之前,总会手捧剪报,细细品味揣摩学习;经过无数次的磨炼,渐渐地有署名着他的名字“豆腐块”,在报纸上不断“露脸”。
写新闻爬格子,对于专业人员来说,有章法可循。对于像师傅这样的小学都没毕业的“泥腿子”,凭的是手中的那根“拐杖”。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供师傅“画瓢”的“葫芦”,做“鞋”的“鞋样儿”———报纸剪贴本。
1959师傅从部队复员,他几乎什么都没要,唯独那几本剪报,他像宝贝一样一直带在身边。回到家乡后,师傅尽管脱下了军装,但他还保持着军人果敢,敢说真话,敢写文章,十里八村那是出了名的碰硬“倔老头”。
师傅说,他写稿凭的是一股不服输犟劲,白天骑着旧自行车在山村地头,或农家小院采访,晚上在煤油灯下熬夜写稿。第二天,在天蒙蒙亮,就揣着余温未尽稿子,到八里外的乡政府审稿盖章,再到邮电所投寄稿件。有时,早上露水大,脚上布鞋沾满泥巴,湿漉漉的裤腿,能拧出水来。多少年来,师傅日不辍影地向报社传递着,被编辑们誉为沾着“露珠和泥土”的新闻。
师傅的一生,是酸楚的一生,辛苦的一生。四十岁上师娘病故,他带着最小的两岁半孩子,既当爹又当妈。出去采访,把孩子委托给邻居,晚上哄睡了孩子,伏案写稿。困了喝水,饿了啃口硬馒头。为缓解家庭困境,他还要耕田种地,割草养兔。
1985年一天,师傅到一个叫河窑村子去采访,碰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孤儿,看着可怜又没人管,他毫不犹豫把身上留存吃饭的三块多钱稿费,全都掏给了那个孩子,自己饿着肚子,骑车二十多公里赶回家。到家后,他一边生火做饭,一边写稿。半月后,一篇《苦命娃真想有个家》见报后,当地民政部门联系了孤儿院,终于为那个娃娃找到了避风挡雨的家。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师傅对我而言,更是百般呵护,他不仅把自己最为宝贝的剪贴本送给了我,还把他买回的稿纸和信封、订阅的新闻写作书籍托人捎来,一年三进报社编辑部,推荐我参加培训,跟班实习。
有一次,我写了一篇农村土地荒芜的批评报道,当地村干部三番五次找麻烦,威胁恐吓。师傅知道后,爬过十五里山路,找到村干部进行核实调查,并质问报道是否属实,假如失实,他甘愿替我承担法律责任。迫于师傅的据理力争,这个村干部转变了态度,发动群众补种了70亩玉米,师傅又深入采访,一篇《片片荒地披绿装》见报了。消息传出,乡里还根据那个村子的做法,召开了现场会,推广他们的种植经验。
每每想到这些,轻嗅氤氲墨香的新闻报道,瞬时让人感慨万千,感激与敬意之情也愈发浓烈。
我跟着师傅一招一式的多年学习,新闻写作渐入佳境。1990年,我被应聘到外地一家政府单位,专职从事宣传写作。师傅听说了,逢人就夸:“我的徒弟,出息了”。
到外地工作,跟师傅学习的机会越来越少,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回去看他。2001年初秋,师傅的小儿军告诉我,师傅患上重病,病床上,师傅还时常念叨我这个徒弟。一次,我打电话过去,电话那头传来了师傅病恹恹的声音,我劝他保重身体,尽快回去看他。电话那端,师傅啜泣地说:“你忙,不用来回跑啦,电话里说说话都放心了…… ”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月后,再打电话的时候,师傅的家人告诉说,师傅已经走了。没想到那次通话,竟成了永别。我突然哽咽了,不知道说什么……
光阴荏苒,如今师傅已故二十余载。一本本泛黄的剪报,一排铅印的文字,是师徒剪不断的情结。翻开,往事如烟,合上,心酸难免。三十年来,那厚厚剪报本,是滋养我生活的“粮库”,是我写作中养料和源泉,也是我永远难以忘怀的恩师情缘。
作 者 简 介
李健, 河南新安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作协会员、河南作协会员、《奔流》文学院研修班学员。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新闻、散文、随笔等30万字,散见于报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