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会真吗 ——兼及文学艺术家的良知

你还会真吗

——兼及文学艺术家的良知

阿迪

你还会真吗?你敢这样反问自己吗?“真”,是与生俱来的。落地的第一声啼哭就是“真”,饿了要吃,困了要睡……,这些都是“真”。“真”在字典里解释是人或事物原样,本样。但人总会慢慢地长大,“真”却慢慢地变小了,以致变成了成年人的奢侈品。
过去常听到的一句话是:现在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妈是真的。可如今这句“真”话也不期被代孕而颠覆了。现实中人总是要求别人对自己是真,而很少考虑自己对他人是否真,甚至以用“假”糊弄对方为荣。这种不对等的相互对待不能不说是人性的异化和无良的丑恶。但这种人却大行其道、呼风唤雨乃至春风得意,尤为可恶的是那些所谓高情商的人,以伪真化身为“真理”,具有美丽的欺骗性和迷惑性,因为这种人为官则官运亨通,经商则财源滚滚,往往以成功人士自居且自傲。可悲的是居然那么多人对其崇拜,进而膜拜。本处的“伪真”可与“伪善”相类比,伪,诈也。
曹雪芹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此话之解语最难说清,可似乎又无人不懂。我乃愚钝,早已顺受,索性暂且不表。加之,已过天命之年,又何必较真!只因焦裕禄的一句话、巴金的一本书,陡然让我想起“真”来,由此看来,还活着的我童心尚未泯,只是忘了焦裕禄、巴金都已死了许多年了。
县委书记焦裕禄有专车不坐,坚持骑自行车下基层,身边的工作人员大惑不解,焦裕禄沉重地说:“隔着车窗,我看不清群众,他们也看不清我。”多么平实朴素的话语,透射出的就是一个字——“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是口号,也不是招牌,而是真心实干。相信所有的干部都能读懂焦裕禄的话,但真不知道能有多少干部也能这样做。在高铁、微信智能时代,一个手机就能解决群众很多问题的问题,究竟是科技改变了人,还是人左右了高科技?如果焦裕禄还健在,他会怎样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仍然不会隔着车窗看群众的,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既然生活如此,亦就无须过多苛求。但仍坚信什么时代都不缺少仁人志士,只是不是我。在一个真真假假的俗世里,做一个像人的人实属不易。譬如国学大师季羡林对自己就要求甚高:“真话不全说,假话全不说。”这堪称是做人的崇高境界了,亦是鲜人罕至的境地。而巴金做到了,他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良心。
巴金的真话,我想不仅仅是他那本《随想录》吧,但《随想录》里没有假话,这倒是不假。“我的生活是苦痛的挣扎,我的作品也是的。”“我只想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全部爱憎消耗干净,然后问心无愧地离开人世。这对我是莫大的幸福,我称之为“生命的开花”。我明明记得我曾经由人变兽,有人告诉我这不过是十年一梦。还会做梦吗?为什么不会呢?我的心还在发痛,它还在出血,但是我不在做梦了。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也下决心不再变为兽。……爱真理,忠实地生活,这是至上的生活态度。没有一点虚伪,没有一点宽恕,对自己忠实,对别人也忠实,你就可以做自己的行为的裁判官。”这是一个敢于反省、勇于自省的世纪长者的心语,直击人的心灵深处——讲真话,做真事,是做人之本。
巴金不仅是一位作家,更是一名战士。他的《激流三部曲》《爱情三部曲》控诉和批判了当时社会的专制和灭绝人性,其《抗战三部曲》对目睹耳闻之现状感到愤怒,但又充满着抗战激情。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说:“文学,如果不能成为当代社会的呼吸,不敢传达那个社会的痛苦和恐惧,不能对威胁着道德和社会的危险及时发出警告——这样的文学是不配成为文学的。”倘若一个作家面临着巨大的政治压力而不能自立,也只能放下手中的笔,回到“普通大众”中,一同混迹,一起沉沦。我们不缺作家,但我们缺巴金这样的战士,巴金是永远追求光明的战士,在暗夜里燃起火炬,照亮人们前行的道路,向着黎明进发。巴金的作品能让人们在困难的时候拄上一根拐杖。
我常常思考——文学艺术家与医生是殊途同归的,都是治病救人的。只不过医生救治的是自然人,而文学艺术家救治的是社会人。医生治疗的是人肉体上的病痛,文学艺术家治疗的是精神上的病痛。医生为了人的健康,要通过望问叩触诊断病症所在,然后对症下药,甚至切除病灶。是否文学家手中的笔亦如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艺术家手中的笔能如内科医生的处方药?为什么我们念念不忘鲁郭茅、巴老曹?(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为什么我们时时想到徐林刘颜、蒋李傅周?(徐悲鸿、林风眠、刘海粟、颜文梁、蒋兆和、李可染、傅抱石、周思聪)但我们今天大师的帽子比任何一个时代都多,有手机的地方就有“大师”。新近一个什么“屎尿体”诗炒作得很厉害,说什么“屎、尿”有诗意,只是常人不懂罢了。试想难道比唐诗宋词还高深,话又说来,你这个什么新诗能经得起未来一千年检验吗?果真如此,那你的名字里怎不带个屎、尿字呢?不啻为“皇帝的新装”。每到春节,可把所谓的书法家忙坏了——写春联,写春联无可厚非,是不是每年除了写春联或过节写写标语就无事可干了吗?沈尹默走了,张宗祥走了,沙孟海、启功、林散之也走了。来者不善,都自诩超越往者,因为来者的职位、学历、获奖、赚钱等综合指数都比往者高矣!在当今,出卖你的不是他人,一定是金钱。就连一些标榜传递“正能量”的短视频平台,里面充斥了人性的异化和趣味的低俗,只为赚钱,何谈良心。他们抓住了人们好逸恶劳的劣根,想发财又不想出力,想暴富又不想吃苦,以致大量的小白成了被割的“韭菜”。就像好看而有毒的曼陀罗花,人们只关注它美丽的外表。
不知觉话题扯远了,言归正传,还是回到巴金的《随想录》。晚年的巴金是忏悔的巴金。具有忏悔意识的作家才是真诚的作家,没有忏悔意识的作家是没有良知的冒牌作家。李悦说:“当傅雷用自己的力量结束生命的时候,他还结束了一个维护尊严的时代。在他之后,很少有作家懂得维护人的尊严。”《随想录》把心交给读者,“我一生不知说过多少假话,但是我希望在这里你们会看到我的真诚的心。我必须用最后言行证明我不是一个盗名欺世的骗子。”这些年我们社会上空话说得太多,而且有一种“说过就忘”的习气。习惯于政治绑架或道德绑架,不仅是说话,做事或写文章也一样,一概不上账,亦不认账。而《随想录》则常提到欠债,“我不会忘记我应当偿还的大小债务。”巴金向世人公开坦陈自己曾经讲过违心话,写过违心的文章,还伤害过一些朋友,并大声疾呼全社会应记住这历史悲剧,要讲真话。对于1955年批判胡风运动写过批斗文章,几十年后巴金自责道:“我对自己的表演,感到恶心,也感到羞耻。”对于“文革”中挨批挨斗、接受改造,在劫难面前,只有“死心塌地做起'奴隶’来”。巴老对此十年中的唯唯诺诺,不敢坚持真理而忏悔。在谈到鲁迅时,为自己在鲁迅“先生的言论被利用、形象被歪曲、纪念被垄断的时候,没有站出来讲过一句话”而忏悔,为自己丧失了“为了真理,敢爱、敢恨、敢说、敢做、敢追求”的鲁迅精神而忏悔。绝大多数人在那个政治运动到来时,集体山呼海拥;当那个运动结束时,又集体谴责控诉。唯独没有忏悔,更没有担责。而巴金是勇敢的、真诚的。他解剖自己,同时解剖历史,他要找出附于文化与心灵上的毒疮与脓血,为一个民族清算历史,找出通向未来的道路。
人格求真,做事较真本应是人生的常态。可这世间,以智者之名、以成者之名,多的是奴颜媚骨,多的是圆滑世故。但不管怎样,至少你还会真吗?不过“真”需要勇气,需要坚守,需要忏悔,需要自省。尽管我们不是完人,但不妨碍我们追求至真至美。“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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