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走入迷宫
肖承均半月出发,参加区里组织的黄山写生,回到单位已经是秋天了,时令到了新一年七月。针对他的“网罗”也终于现形。
他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口时,雨还淋淋地下着。本来熟悉的一串钥匙,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一把,找到了钥匙却是开不动锁,锁生锈了?也许是雨季雨水太多的缘故,也有点手生,他总算艰难地打开了门锁,进门就拉开了那盏昏黄的白炽灯。
他的蜗居兼办公室,是间又黑又小的南屋,是搭在两座屋山墙的棚子,只有一面斜坡瓦片,搭在较高的南墙上,一面小小的窗户,窗后也是一棵粗大的梧桐树,屋里要终日亮着电灯,日以继夜。这间屋子虽然黑暗,但也自有其独特之处,他欣赏门前后窗的粗大的梧桐树,从仲春时分含蓄的梧桐花绽放枝头,到聆听落花撞击屋顶的瓦片,声响铿锵,直到暮春朝夕风扫落花,待到桐树子熟得得,又会如雨点滴答,直到深秋一场霜雪后,硕大的梧桐叶落满庭院门前。
文化馆的院落,黄昏时雨就停了,仿佛雨后的夜更宁静,雨后的蜇声更清脆了,或许是因这清脆蜇声的震颤,也许是不堪载负那雨珠的晶莹,大片大片的桐叶零落而下。忽然,灯灭了,他习惯地从抽屉里摸出了几个蜡烛头和打火机,点上蜡烛头继续读他的大《逻辑学》,暗桔红的烛光,烛焰摇曳,仿佛一下回到了七十年代,蜡烛头上流下了斑斑驳驳的蜡烛油,凝固在黑漆的两抽桌面上,他在烛光摇曳里追行逐句,有限的烛光下,能照亮有限的字,书上的字立即更显的珍贵。他在鸡鸣狗盗充满暗算的环境中,能专心攻读《逻辑学》,真是别有情味。
他珍惜时间,也珍惜紧邻图书馆的条件,图书馆的后门斜对着他的屋门。从高中的时候他就想拥有一张自己的借书证,只是人生地不熟,不能如愿,而今因为是同一系统的缘故,他有了一张内部借阅卡。他可以自由出入图书馆书库,在图书馆柜台内的藏书空间,他可以从容选择自己喜欢的书,也可以猎奇式地浏览全局,或探秘某一个被人忽略的角落。有一天,在一排排书架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他偶然发现一本精装本的黑格尔《逻辑学》(上册),(杨一之译,黑格尔《逻辑学》,商务印书馆,上册,l966年第一版,1974年第二版;下册,1976年出版。)书脊是棕色涂布,封面是精装厚纸板,米黄底色装饰着古典的淡绿色的角隅纹样,尘封的封面说明了它的寂寞,翻开内页,只有几页有红笔标注,就如一条乡间小路,很快断头,往后则是茫无人迹的大草原了。也就是说,这个县里的读者,在他之前只有一个人手触过这本书,真正读完这本书的,也就只有他肖承均自己了。
尽管肖承均还很单纯稚嫩,他有尼采一样的直觉,他能用直觉识别神奇与腐朽,他能预知和预言祖国的未来。他读书一方面是为了更准确地理解现实生活,一方面是为迎接那个朦胧遥远的未来。整个县域内除了洛云飞老师,他几乎没有看到第二个做人成事的榜样和楷模,他似乎天生是忧伤的罗得,嗅到非农业阶层的腐臭味儿。单位上的人们,吃着农民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饱食终日竟这样无聊、险恶、这样对待人生?能长久吗?一种忧患意识,使他更加珍惜时间,发奋读书。单位上没有多少事可做,他每天大多时间沉浸 在这本《逻辑学》神秘艰涩的文字里,他坚持学习,是珍惜时间,也是珍惜与图书馆为邻的便利,他想通过学习马恩列斯毛,学习黑格尔的哲学,能洞悉社会瞩目社会历史的发展方向,也因为有身,未雨绸缪,忧患图存。
黑格尔作为马克思的老师,是古典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连智商超人的列宁读《逻辑学》时常摇头说看不懂。要通过书中的无数关卡,难度可想而知。书中的每一自然段,他都要反复读五六遍,也就是每一句话都要过目五六遍,一边读一边认真思考,一边划出重点,然后抄到笔记本上。梦呓般的概念,真理深奥而简洁,从无到有,从量变到质变,从一般到个别,否定之否定的关系,从偶然、必然到自由的辩证关系,艰难的阅读就是艰苦的思维训练,从此让他拥有了辩证思维的利器。
这本书简直就是一座精神迷宫。走进去需要勇气,走出来需要毅力和智慧。他用了九个月的时间读完整套《逻辑学》,然后又在黑格尔的思想里晕乎了三个月,这才忽然开悟,豁然开朗,思维终于走出黑格尔的思维迷宫,从此他的主观世界别有洞天。正是这本书,赋予他一双如炬的眼睛,他看到了当时非农业阶层和计划体制的暮气沉沉。心中同时也就确立了中国的“应该”发展的方向。正是温和、木讷、拘谨与他相似的黑格尔,这位当过贵族家庭教师、大学编外讲师、中学校长、大学校长、哲学教授、哲学之王,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思维,像一盏灯更像智慧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的人生旅程。当他还在专心阅读这本书时,浑然不觉那些心理的阴霾,黑夜正吹着暗哨布局对他的围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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