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街上的鞋匠
小街上的鞋匠
小街逢集的时候，鞋匠就在一家超市门前的街道上摆摊。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其实可能更大一些。头发总是很油，眼睛出奇的大，但不怎么有神。他坐在那儿让人很明显地看到他一条腿是有残疾的，旁边的车上，晾着他的外套。
我每次去补鞋，都会把鞋子先放他那儿，然后告诉他，我去北边买菜，回来拿。基本上，半个小时以后，鞋子已经好了，还像原来一样装在袋子里。问他多少钱，他好像总是一副歉意的样子，说两块钱或者三块钱。有时候，他不需要花什么功夫，也不需要添置什么零部件的，他会不要钱。但我不好意思，临走时还是会放两块钱在他面前的塑料纸上。
老大妈去修鞋时经常要再三叮嘱，多缝几遍，牢固一些，他都是很爽快地答应，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有些时候，有的小媳妇牵着孩子过来，对鞋匠吆三喝五，凶巴巴的样子，可是他却羞答答地笑着，一点也不生气。他最不高兴的是有些和他年龄相仿的男的，喊他小瘸腿，指使他怎么怎么，他就会看似开玩笑，其实有点恼怒的情绪，把鞋子扔到马路中央，直到对方语气缓和一点。
也有人穿着鞋去补，到鞋摊地儿，把鞋子一脱，一只脚踩在他的塑料纸上。鞋匠会把一张软一点的像地垫一样的东西拍拍，用一双超越他年龄的手，掸掸上面灰尘，让人把脚放在上面。那手可能长时间干脏活，污渍像渗进皮肤一样。有的女人脱下鞋子，袜子坏了个洞，大脚趾倔强地顶着，还豪爽地笑着，幽默地自我解嘲。鞋匠稍微慢一点，她就会扯起大嗓门催促，说孩子都快放学了。这时候鞋匠反而挺放松，笑盈盈地说，不着急，很快就好，不会影响做饭。
有些老奶奶，明明补三双鞋，一共六块钱，还会嫌贵，她会扔下五块钱就走。鞋匠无奈但又笑笑，把钱顺手放进他的一个铁盒子里。
小街逢集都是半天，11点多钟，鞋匠就把一套工具放在残疾车上回家了。虽然我们经常从他摊子前经过，他应该很面熟，但是他从来不会打招呼的，都是把目光自动瞥向低处，或者尽量转过身去。
他一直显得那么安静，甚至有些害羞。隔壁卖老鼠药的大青年，和他就是鲜明对比。那个鼠药男喊声震天，不用扩音器，完全真声，竟能压过周围的喇叭声。他还把灭老鼠方法用歌谣唱出来，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他身边是各种个头的死老鼠，摆得横竖对齐，就像我们小时候插秧那样，能有七八十只，看上去叫人浑身难受。他任何时候都要和我们打招呼，哪怕刚刚去买菜，五分钟再回来，他也非要再问一句好。明知我们并不会买鼠药，却也热情高涨。鞋匠和他年龄相仿，他们俩倒是有话说，鞋匠和他说话时挺开心的模样，连笑容都是自然的。
鞋匠很做事负责任，但有一回，却好心办了坏事。我的一双七八百块钱的皮鞋，还是品牌的，针线断了几针，我懒得送到商场，就想很快补好省事。我虽然叮嘱了，但是当我去拿鞋时，却发现，我的鞋被他用机器来来回回缝了三四道。我一看傻眼了，我说这个只要弄线走几针就好，这样缝了像歪嘴，鞋子没法穿了。他的脸通红，颤颤抖抖地说，他是想更结实一些。我虽然知道鞋补坏了，但我实在不想让他赔偿什么的，就说等我回家看看。我下午就送到县城的鞋子美容店，把针线拆了，重新用精致的补法，鞋子终于像新的一样。
不逢集的时候，鞋匠就在老街四岔口那里一根很粗的电线杆下出摊，也会零零星星有客人过来。鞋匠旁边是四川卖麻辣鸭的，生意很好，人来人往。鞋匠的生意和他当然是不好比的，鞋匠常常会觉得无聊，这时他便拿起书看，是一些很旧，书页都已经黄了的那种。有时看得发呆，被客人提醒才抬起头来。 有时候，他会带一个随身听，就像清洁工老爷爷坐车上听的那一种。但是他听的不是戏曲或者说书的内容。他听的是流行歌曲，声音不太大，他没有耳机，就弓着身子，尽量不打扰周围人。 也有路过的人，开着大型机动车，看他一副入迷的样子，大声喊着，叫他让一下。鞋匠也不生气，稍微把摊子往后退一退，其实也没有挪出什么空间，驾车的好像就放心了。
鞋匠的家就在不远处的街上，这一条街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店，五金店、裁缝铺、宝宝浴室、理发店、超市……小街的店铺不值钱，鞋匠的店连名字都没有。但是小街一共这么多人，大家都知道他的店是做什么生意的。他这个修鞋的店，兼卖一些拉链、纽扣，还有几双皮鞋，看起来像杂货铺。他店里东西好像被灰尘蒙上了似的，玻璃柜里面的纽扣好几年都那样。不知道有没有补充过新的货。
鞋匠有个老母亲，七十来岁，非常能干，在菜场里卖菜。儿子性格和她一点不像，老奶奶眼睛很尖，在拥挤的人群中，总能发现我的身影。反正买谁家都要给钱，看他们母子也挺辛苦的，我就会在她问候的时候走过去，买一些蔬菜。她很会说话，问我女儿现在多大了，有时也会夸夸我老公，说他经常买菜， 还说我老公也经常光顾她的摊子。
小街上谁家发生屁大点事，大家都知道。无意中有一天，听人说鞋匠有媳妇了，是一个精神有点不正常的女人。我一下子就想到桥头那个女的，不到三十岁，瘦瘦白白的，天天扎两个编的辫子，还戴上各种花，戴着眼镜，眼镜腿上绑着彩色的毛线。这个女的天天坐桥头，永远笑眯眯的表情，也从来不打人。我老觉得她当年应该是知识女性，像遇到什么不公平待遇被刺激的。说不定他们也能有共同语言，毕竟看起来都像爱读书的人。
后来一打听，不是那个，是一个很胖很胖的女人。我们去浴室的时候会经过鞋匠家门口，看到那个女的坐在门前，胖胖的身体，像要把衣服撑破了一样。而且没有桥头那女的干净，身上都是油污。这个女的一直吃药，激素导致身体肥胖，根本生不了孩子，还在床上拉大便，最后鞋匠实在受不了，不要了。女的家人好像也能理解，什么话也没有说，把闺女带回家了。
又过了半年，一个春天，偶然发现鞋匠形象变了一点点，头发梳得不乱了，夹克衫的颜色让他看起来年轻不少。据说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寡妇跟他了。鞋匠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信多了，他还有一个最大的改变，他竟然主动跟人打招呼了。可是不久，消息传遍小街，这个女人把鞋匠挣的两万块钱拐跑了。
前几日，我想把羽绒服配一个拉链头，可是鞋匠一直也没有出摊。又过了几个集，也仍然不见他人影。我不得不去他家里，发现那个店也关门了。邻居说，他和他妈妈搬走有一些日子了，好像他妈妈生病了。他们不是我们当地人，这些年，他们一直是租房在这里的。
鞋匠的摊位已经被一个卖蔬菜种子的大叔补充上了，他拿着小喇叭，和隔壁卖鼠药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那个鞋匠叫什么名字，姓什么，他在小街上居住十年了，我们都不知道，但好像也不重要，没有人在意这些。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王中霞，1973年出生，江苏盐城人，高级教师，喜爱读读文字，写写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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