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伴读札记（二十五）

最近雨秋童鞋很严肃地和我说起了她的理想。

这当然不是第一次了。撇开小时候的画家、蛋糕师不谈，雨秋童鞋从初中毕业起就认准了自己将来一定要学医。但是那个时候，她告诉我她的梦想是做一名法医。说实话，当时便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实在难以接受她有那么一天将会面对血淋淋的犯罪现场，面对各种各样的残肢、腐尸，等等。最重要的是，我怕一向正义感原则性都超强的她，会难以接受工作中可能会遇到的各式各样怪现象。然而当时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改变她的想法之后，只好在自觉已黔驴技穷的情况下，决定保留意见，任其自然。但私底下我还是默默祈祷她最好哪天能改变这个让我毛骨悚然的想法。

高二暑假的时候，雨秋童鞋和我讨论起关于中西方医学的现状，对于中医的没落很是遗憾，并且说希望有那么一天能有机会认真把有关的中医典籍好好整理一下，让人们不要曲解中医，更能够认识到中医的重要性。我借机撺掇她学中医，试图以此断了她做法医的念头，可惜的是她虽然表示对中医很感兴趣，但当法医的志向却未见改变，因此我的提议立马被她无情漠视。

雨秋童鞋的口风发生变化，是在我刚回来伴读的时候，某次一起闲聊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一名无国界医生。我一来惭愧于自己的孤陋寡闻，不知道无国界医生为何物，二来那时候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因此并未和她深入交流。但直觉告诉我，无国界医生这个职业，一定不比法医好到哪里去。不过后来她忙于她每天繁重的学习，我忙于我每天琐碎的杂事，彼此都不曾再继续这个话题。偶然谈到未来的选择时，她也只是波澜不惊的表示学医的志向不变。

我其实很欣慰，遇到过太多对人生了无方向的佛系青年，雨秋童鞋的目标明确态度坚决毫无疑问就成了一股清流，何况她又是知难而上的选择了一个被大多数人认为虽然辛苦却前途光明的从医之路？

无国界医生这个名词重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缘于雨秋童鞋准备参加某医科大学的综合评价考试。网上报名的时候，我跟她商量填什么志愿，她斩钉截铁的告诉我她要做一名外科医生。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只有外科医生才有资格做无国界医生。我瞬间觉得有必要好好了解一下无国界医生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职业，让她生出了这股子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儿？

网上火速恶补了一下，一眼便看到了“该组织派出志愿医护和后勤人员到受到天灾、战乱、发生疫症的地区，为战争、疫症及天灾的受害者、提供紧急医药救援，亦为一些医疗设施不足甚至完全缺乏的地区提供基本医疗和手术、重建医院和药房、推动营养和卫生项目及培训当地医护人员”这段话。

刹那间，我的脊背呼呼直冒凉气。那个下午，我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脑子里要么是炮火纷飞的画面，要么就是山崩地裂的场景。其实我知道我所能想象出来，一定还远远不如受灾现场或是战区那么惨烈，但已经足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以至于晚上接她回家的时候，我还心神恍惚，不知道怎么跟她讨论这个话题。

如果只是站在一个平凡母亲的立场上，我自然从心里不希望她在那样艰苦而又危险丛生的环境里工作。然而，我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她决定下来的事情，除非自己有所动摇，别人很难改变她的想法。何况，我觉得我好像也并没有理由阻拦一个孩子追求这样一种充满人道主义色彩的高尚事业。

僵局是雨秋童鞋自己打破的。

她依旧一脸的轻松，问我现在还知不知道无国界医生是怎么回事，我也尽力假装平淡，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她仿佛是在宽慰我，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都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只不过工作环境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我轻哼一声，不置可否。然而她紧接着提出了的问题，一下子让我猝不及防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就是个假设，我有一天真的就挂在某个地方了，你会怎么样？”

我顿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我把头拧向一边，眼泪刷地一下便流出来了，但随即又迅速抹去。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她任何心理上的压力，于是故意用一种恶狠狠地语气玩笑说：

“你先恁死我！”

“坑得了！”雨秋童鞋笑了起来，“其实没那么可怕的。”

我也笑。然后很认真的跟她说：“虽然我不是怎么太希望你去那样的地方工作，但是如果你自己一定要坚持，我也一定会支持你，追逐自己的梦想。”

雨秋童鞋笑得更开了。紧接着又跟我闲扯起来：

“这样的话儿，我在我爸他们那边是不会说的。”

“为什么？”我奇怪。

“因为他们没有人会理解，更不可能接受，”雨秋童鞋一副了然又无奈的样子，“我感觉他们甚至都不太赞成我学医。”

我逗她：

“所以你就是欺负我好说话，是不是？”

“真的，”雨秋童鞋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然后又开始了小小的吐槽，“在他们看来，女孩子就应该安安稳稳读到大学毕业就够了，然后找份工作，赶紧嫁人、生孩子。可是我一想到我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就觉得简直太浪费了，我实在难以忍受。我觉得人一辈子一定得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看着雨秋童鞋那张还带着稚气但是却坚毅的脸，我油然而生出一股感动与自豪。

这是我的孩子！

后来的几天，我们又陆陆续续会提到这个话题。

“既然能被派遣到那样艰险的地方，医术一定得很精湛才行哦！”我说。

“那当然，我肯定会好好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的。”雨秋童鞋一如既往的坚定。

“做无国界医生，最好得精通英语和法语哦！”我又说。

“到学校里我就学呗，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学了反正也不吃亏。”雨秋童鞋好像捡了很大的便宜一样。

……

今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距离高考还有三十七个日夜，我好像是第一次很正经的写下了新的一篇伴读札记。突然很想对雨秋童鞋说：

闺女，妈妈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