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相思扣

相思扣

" 你在我身边也好，在天边也罢，想到世界的角落有一个你，觉得整个世界也变得温柔安定了。"           ——顾城

（一）

此刻，杨明远正坐在空荡荡的大办公室里，右手夹着烟猛吸了几口，长长的烟灰挂在烟头，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手机屏幕，等待着对方接受自己为好友。请求对方接受的信息已经发出去半个小时了，这半个小时让杨明远真正体会到度秒如年，如坐针毡，心神不宁的感觉:她一定认为自己是个陌生人；或者手机不在身边；要么午睡，手机静音了……

就在杨明远为她编造理由开脱之时，突然手机“叮”的一声，如同一颗小石子砸进了他的心窝，顿时涟漪一片。望着手机，杨明远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半晌之后，才抬起手在手机上打出四个字:“我是明远。”在准备发送的那一刹那有些犹豫，手瞬间收了回来。思忖了片刻，还是重重的点了下去，震得手机差点从左手脱落。手机上很快显示了对方的信息:“好久不见!”

（二）

“好久 ”二字似一把大铁锹，一下子挖开了杨明远的记忆大门。

高一的下学期，班级里突然转来一个女孩，她的到来，引起了全校男生的骚动，这其中也包括家境贫寒的杨明远，不过他的骚动只止于情愫暗生。面对这位貌似黛玉，个性却极其高冷的刘妹妹，大家纷纷递上了橄榄枝，没想到个个枝断人恐。原来小小年纪的她竟然学过空手道，而且道行极深，最后吓得那些爱慕者只好“远观”，而不敢“亵玩焉”。

杨明远虽则成绩优异，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尤其善写伤感忧郁的情诗，大有徐志摩、席慕蓉之风。可每每看到自己的破衣烂衫、碗里的咸菜辣酱就自卑不已。更让他难堪的是，每次开学交费之际，他那从小患小儿麻痹症鳏居多年的父亲就会一瘸一拐的来到班级门口求老师宽限些时日，然后在同学们鄙夷的目光中又一瘸一拐的离开。一次父亲离开之时，正是下课，操场上因为一夜的暴雨而泥泞不堪，父亲走在上面，瘸的更凶了，拐的更甚了，屁股扭得像个跳梁的小丑，同学们个个笑到揉肚抽筋，杨明远恨不能给每个人一记响亮的巴掌，极度的屈辱感与愤恨感，让他发疯一样的冲到父亲面前，身材高大的他蹲下身子，背起父亲就走，自那以后，他父亲再没来过学校，他也没有带过同学去他那四面漏风，屋顶漏雨的土墙茅草屋玩过……

刘妹妹原名刘如秋，真是纤腰如柳，目若秋水，虚龄二九，虽则青涩，身上却有着一种独特的书香气息。据说家境殷实，这从她的衣着打扮就可以猜到。素净淡雅的各色碎花连衣裙是她的长装，配上一双双款式流行的圆头小皮鞋，再加上一头瀑布似的黑发，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男孩们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而飘忽不定。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的成绩，门门优异，可说也奇怪，就是超越不了杨明远。

杨明远的“酸诗”不断的发表在校刊上，女生们个个争相传阅，幻想着自己就是他笔下那个多情而又惆怅的女主，梦想着能与英气逼人的他手牵手的徜徉在校园的绿荫小道上……面对着女生们的春心荡漾，杨明远永远都是一副石化的孤傲的神情，望着这尊食古不化的男神，大家几乎都快石化成“望夫崖”了。

渐渐大家瞧出了一些怪异，每当身为学习委员的刘如秋因为班级事务与班长杨明远有所交集之时，杨明远就会局促不安，满脸通红，低垂着头，好似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娃娃。刘如秋倒是落落大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天长日久，大家似乎从杨明远躲躲闪闪的眼神中明白了什么……

一个晚自习之后，同学们纷纷作鸟兽散。杨明远来到宿舍，就见几个翘课的同学个个斜靠在被子上，左腿翘在抖个不停的右腿上，食指和中指上优雅地夹着香烟，嘴里吐出一个又一个完整而又极富诗意的烟圈。满室的烟雾缭绕，这几个室友宛如腾云驾雾的神仙，一副陶陶然，无比惬意的神情。杨明远皱着眉，无奈的转身离开。

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微醺的春风中醉着浓郁的花香。独自漫步在月影斑驳的林荫小道之上，此情此景，杨明远想到了李白的《月下独酌》，无边的孤独寂寥如同这清幽的月色将他包围。忽然他在如水的月色中见到一个熟悉的倩影被几个男生逼仄到不远处墙角的一棵大树下，她一步步退让，他们一步步紧逼，言语中尽是调戏，突然一高个子男生竟伸出咸猪手欲一探她那春色无边饱满的胸，她猛的一蹲，右腿一扫，那男生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失去了重心，摔了个狗啃泥，恼羞成怒的爬将起来，掏出身上的一把水果刀刺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杨明远像一只剑般的射到如秋的身前，刀不偏不倚的扎进了杨明远的左手臂上，血顿时染红了他的白衬衣，他的脸色如同天上的月色泛着可怕的银白，身子越来越虚弱，刘如秋吓得花容惨白，语无伦次的大叫:“你坚持住，坚持住，快来人呀，快来救救杨明远，有人杀人了……”那个持刀的男生吓得魂飞魄散，被那几个同伙拖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一个星期之后，杨明远缠着绷带，坐着如秋父亲的小轿车在学校闪亮登场，有些消瘦的他此时在女生眼中更增几分英雄气概。如秋一扫平日的高冷，对其真是体贴入微，主动要求与其同桌，下课端茶倒水，中午打饭洗衣，甚至每天都从家中带来煲了一晚的各种汤汁。杨明远蜡黄的脸色居然渐渐红润起来，越发俊逸不凡。他俩的关系渐渐微妙不可言，同学们故意在他们面前唏嘘不止，如秋总是匆匆的低下头，如同七彩云霞润红了双颊，嘴角上扬的那一抹微笑最是动人，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一种丝丝缕缕的情愫在彼此之间弥漫，但他们却避而不谈。杨明远内心极度的自负又自卑，他的才情足以让他傲世一切，可是贫穷却如虫噬蛇咬，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的自信，尤其是在如秋面前，他的自卑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自己的衣衫褴褛，她的俏丽可人，仿佛上演了现实版的《乞丐与千金》。他的手在一个月之后痊愈了，如秋还是一如既往的对他好，“这是我妈妈的拿手菜，我妈说了，你的恩情我们怎么也报答不了，只能借助这，略表心意。”“这几套衣服是我爸年轻时穿的，他让我带给你，说你穿上一定比年轻时的他还要帅一千倍。”“脏衣服我带回家洗，我妈说你手刚好，不能乱动。”杨明远默默地接受着，诉之笔端的情丝更是悠远绵长，带着淡淡的惆怅与伤感。

（三）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就到了高二。那是1996年9月14日下午的第一节课，历史老师正唾沫横飞的说着隋炀帝之荒淫无度，讲到他的死大有痛快淋漓之意。此时，班主任老师神情严肃，几乎是闯进教室:“杨明远，你赶紧出来一下！”刘如秋的眼神跟着杨明远的背影来到教室外，透过玻璃窗，她看到他瞬间崩溃，嚎啕大哭，狂奔而去……她的心猛的一阵紧缩，说不出的担心。历史老师一向喜欢杨明远，见此情景，忙走出教室与班主任聊了几句，再走回讲台时，历史老师已经两眼泛红，心情沉重:“同学们，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杨明远的父亲在做工的时候被楼上掉下的一块石板砸中了，当场毙命……”话没说完，就已经哽咽的双手抹泪。惊闻这个消息，教室里鸦雀无声，一种无比哀伤沉痛的气氛萦绕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里，刘如秋的心就像有人在用力的揪着，撕扯着，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自己会痛的哭出声来，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奔腾而下……

同学们自发为杨明远捐款，刘如秋捐的最多。第二天，刘如秋和班主任老师一起来到了杨明远的家。站在他家门前，如秋她的心在颤抖，她根本无法相信杨明远的家破败成这个样子，她终于明白他的孤傲与寒冷是在掩饰内心的凄惶与自卑。当她看到杨明远伤心欲绝，孤苦无依地跪在父亲的灵前，她恨不能冲过去，紧紧的抱着他，让他撕心裂肺的哭出来。见到如秋与老班，杨明远有些意外，但内心很是感动，泪水几乎是涌出眼眶。按照当地习俗，做子女的应该用跪拜来感谢祭奠亡灵的亲戚朋友 ，杨明远“扑通”一声跪倒在如秋与老板班面前，泣不成声。如秋的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老班也老泪纵横，一把扶起面前这个可怜的孩子。

安排老师坐在家里唯一一个三条腿高，一条腿矮的椅子上，杨明远就急切的询问老师:“阿爹的死，他们工地的老板就送来一千块钱的安葬费，其他一分钱赔偿都没有了，这合理吗?”老班一听，义愤填膺的说道:“他们这些无良的奸商，人死在工地，他们就得负全责，不行的话，我们就起诉告他们。”“可他们却拿出一份生死契约，说阿爹当初去工地找活时，他们是不愿收留他这残疾人的，只是看阿爹苦苦哀求，才勉强答应留下他，并且让阿爹签了一份生死契约，无论在工地受到何种伤害甚至死亡，都与工地老板无关，责任自负。”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那份生死契约的复印件递给老班，老班接过一看，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责任自负”四个大字似四把尖刃那般扎人，看着眼前这个虚岁刚刚二十的男孩，幼儿丧母，少年丧父，家徒四壁……这个年已半百的老教师内心的怜爱泛滥成灾，心疼的揽孩子入怀，无奈的说道:“明远，官司我们不打了，因为有这份契约，我们根本打不赢。明远，你要坚强，老师会帮你筹资把阿爹安葬。”

阿爹葬在高高的山头，明远站在自家门口就能望到那座孤坟，自己在这破落的家中形单影只，何尝不像孤坟中的阿爹呢，阿爹呀，儿子想你呀。阿爹你走了，不用再为生活所累，不必再为金钱所迫，你好好的休息吧，可儿子我以后该何去何从呢?

一个星期之后，杨明远退学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学校。老班那几天苦大仇深的，眉头紧锁，火气特别大，上学迟到的、上课走神的、做操没型的、作业潦草的……都成了他发泄怒气的牺牲品，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家都在偷偷埋怨杨明远，老班为他向学校申请了免费入学，刘如秋的父亲也答应资助他生活费，他干嘛非得退学，气的老班当场翻脸骂人，还给了他一巴掌，五个手指顿时在脸上烙下印记，可他对老班和同学们深深鞠了一躬后，就决绝的离开了。

如秋呆呆的坐在位子上，心里失落落的，情绪跌到低谷。突然她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在学校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拦下了杨明远，树荫遮天蔽日，阴暗下的杨明远深情黯淡凄楚，现在的他低迷的就像暗淡的烛光在一点一点燃烧殆尽，而他自己确无力反抗，无力还击，他迷茫了，是因为找不到回去与未来的路。如秋眼中泪光点点，逼视着他的眼睛，让他无处可躲，无地可遁:“为啥要退学，钱的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难道就为了维护你那可怜的自尊吗？我求求你别意气用事，我请你留下来，可以吗?”杨明远呆立在原地，欲言又止，四目相对，望着如秋那饱含深情而近乎乞求的眼神，杨明远低下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不起。父亲走了，我不再是孩子了，身为男人，我必须自立。”说完转身离去，故意挺直了腰杆大步向前，滚烫的泪水立刻在脸上蔓延成溪，而身后的如秋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荒芜一片，心中的泪汪洋成海……

（四）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杨明远的回忆，他赶紧拭去眼角的泪痕，“请进！”签过一份紧急文件之后，办公室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突然，有一种情感想要诉之笔端的欲望，杨明远拿着刚刚签字的那支笔在面前的一叠白纸上写下了:廿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影，无处话凄凉。再度相逢皆沧桑，尘满面，鬓微霜。

他和她的重逢真的感谢这个伟大的信息时代，自从有人把他拉进同学群后，他那颗冰封已久的心开始悸动起来，似乎这个虚拟的同学群里缥缈着她的气息。他在群里四处搜寻她的踪迹，尽管大家都用上了网名与一些名不符实的图片，但他确定她不在群里，顿时心中那团火又渐渐熄灭。他几乎不在群里发言，但他每天必会将群里的信息从头至尾看个遍，尤其有新人加入时格外用心，他在盼望她的出现。

那天，公司新的项目上马，他忙的连口水都没喝上，等他精疲力竭的爬上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尽管睡意浓郁，但他还是习惯性的打开手机进了群，手指划过一条一条的信息，突然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在黑夜中犹如两个闪闪发亮的小灯泡。她进群了，他确定。那个名叫“秋水伊人”的绝对是她，只有她才配得上如此诗意之名。他的心在跳，血在澎湃，心中的火成燎原之势，今夜注定无眠。

她在群里寡言少语的，隔着冰冷的屏幕依然能感觉到她一如当年一样高冷。偶尔她会发几张她与学生们嬉戏的图片，虽然笑意盈盈，可杨明远却读出她笑容背后的一种伤感与沧桑，关于如秋的一些事，杨明远多少知道一些。

 （五）

当年退学之后，杨明远就跟随村里几位年长的叔伯们去了附近的一家窑厂干活，小小年纪的他特倔强，非得跟大人一样拉车运砖胚进窑洞，可怜拉的胳膊青筋凸显，满脸涨红，步履缓慢，中餐就着咸菜吃下一碗开水泡饭，没几天肩膀就磨损破皮，可他咬牙坚持，每拉一步，都痛的龇牙咧嘴，回到家时，肩膀那块磨得鲜血淋漓，血液凝固，衣服与皮肤黏连在一起，得忍痛将衣服与皮肤分开，那个结痂的地方每次都被撕得血肉模糊，洗澡的时候真是痛的牵扯到每一根神经，好在因为太累，上床就能倒头就睡，倒是害怕因为下雨在家休息的时间，那种孤独寂寞冷让他有一种挣扎在无边的海洋中而无法靠岸的无助之感。

每次最开心的事就是同村的同班同学狗剩放假回家，他必会寻找理由到他家转转，要么借剪刀，要么借棒槌，借口五花八门，狗剩知道他的用意，也从不点破，也会相当配合的绕到如秋身上，明远听到她越来越优秀，那种喜悦总是溢于言表，知道她的情绪很忧伤，更加高冷了，那种担心又袒露于深锁的眉宇之间。

在窑厂干了小半年以后，转眼寒假来临。那天朔风怒号，大有要把漫天飞雪呼唤出来与之做伴之势。人们早套上了厚重的棉袄，坐在火桶里，龟缩着不敢出门。而杨明远却挥汗如雨，一车又一车的拉着，突然视野里红影飘然，一棵树冠巨大、秃头秃脑、枝丫惊悚的大榕树下站着如秋，她一袭长长的红色羽绒服，满头的秀发在风中狂舞，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被狂风裹挟而去，最后又被狂风重掷在地，地面的灰尘被泪水包裹，形成了大大小小的球状颗粒。杨明远整个人呆立在风中，两人相望，如秋突然奔过来，卸下他肩上的板车皮带，用命令的口气道:“跟我一起回学校，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践自己 ，我不答应你自毁前程。”一边说着，一边拽着他前行，可他的两只脚如生了根似的，死死的定在原地:“如秋，你回去吧，我靠劳动自食其力，没觉得是自毁前程，我必须要自立。”说完，又重新拉好皮带，用力脚蹬，拉车向前。如秋无力地垂下双手，梨花带雨的面容，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满头狂舞的长发……一切都在肆虐的风中凌乱不堪。

（六）

杨明远过了第一个孤零零的年，年一过，就随着村子里的年轻人一起来到深圳，成了一名打工仔。

刚到深圳，他们这群人似无头的苍蝇，到处乱闯，到处碰壁。钱很快花的差不多了，大家只得住桥洞，吃方便面，夜里冷的抱团睡，白天饿的直打晃，闻到菜香“咕噜”叫。半个月之后，几个人扛不住了，买了回乡的车票走了。剩下的几个除了上午上街溜达一下，看看有没有活干，其余时间都缩在桥洞下打扑克、贴胡子来打发时间。杨明远拖着饿的无力的身子，在大街小巷中游荡，希望天上能够掉下个“馅饼”。

那天傍晚，天气似乎也忧伤起来，天上突然乌云朵朵，气压让人透不过气来，杨明远又是一天未果，前途的渺茫，心情的绝望，他已脆弱的如同一张薄纸那样不堪一击。他一屁股坐在一个石凳上，眼神呆滞而空洞，仿佛灵魂已不附体。目力范围成直线状，他眼睁睁的看到一个小偷用刀割开一女孩的背包，神不知鬼不觉的拿走了里面的钱包。待到杨明元恢复神志，小偷正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走过，杨明远不知哪里来的力道，冲上前去，将小偷摁倒在地，大声喊道:“快来抓小偷！”那小偷也不是等闲之辈，左手撑地，翻身一转，右手袖中迅速露出一把匕首，威胁道:“再多管闲事，要你的小命。”杨明远飞脚一踢，刀落地有声，小偷吓得扔下钱包，慌不择路的溜了。

追上那个背包的女孩时，她才惊慌失措的取下背包看个究竟，那个明晃晃的大口子让她明白了一切，接过鼓囊囊的钱包，女孩一个劲的说“谢谢”。说来也巧，姑娘也姓刘，叫冬梅，刚发工资，正准备给远在湖南老家的父母汇钱。“不用谢。”说完杨明远正打算转身离开，那姑娘忙问道:“你是外地人来打工的吧，事情找到了吗?”杨明远无奈的摇摇头，冬梅姑娘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我在一家化工厂上班，那儿正招人呢，你想不想去?”杨明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在冬梅的推荐下，杨明远有了自己的工作，也有了住处。临走之时，同乡们千叮咛万嘱咐，待他在厂里扎下根，记得推荐他们。杨明远在同伴羡慕的眼光中与大家挥手告别。冬梅为他跑前跑后，为他铺好床，买好洗漱用品，带他去车间认识同事，关照同事多多照顾于他。平日里见他就吃些寡饭咸菜，总是趁休息时间送来烧好的蔬菜，见有破衣脏裤，总是洗净后捻针缝补，再折叠整齐放置床上，每每此时，杨明远就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深情。

一天下班回来，见床头放着两套崭新的衣服，杨明远就问室友:“你们谁把新衣服放在我床上了?”室友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向他，一室友打趣道:“还是你好，有女人疼，不光帮你做事，还买衣给你，人和人咋这样不同呢，我们上赶着给她们买衣，她们还不理呢！”杨明远何等的聪明，一下子全明白了，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尴尬的走出宿舍楼 路上正好碰到给他送菜的她。“那衣服多少钱，发了工资我还你。”杨明远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瞧着破旧的鞋子。“那衣服是我送你的，你上次帮我抢回钱包，我还没感谢呢。”冬梅说完将菜盒慌乱的往他手里一塞，就红着脸儿跑开了。

失去了如秋的消息， 可他每日夜晚必会躺在床上静静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尤其在月夜，他会像苏轼那样明月千里寄相思，将自己的情丝写在那泛着墨香的纸张里，一首又一首为她而作的诗应运而生，字字皆深情，句句是相思。

（七）

狗剩的到来已是四年后的事了，高考落榜，狗剩在父母的强压之下，又连续补习了两年，均以未果而告之，他深知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再念下去，只会白白糟蹋父母的血汗钱，便丢下一封信给父母，打听到杨明远在深圳的落脚点，只身奔他而来。

帮狗剩安置好，冬梅早在女生单身宿舍烧好了一桌饭菜，他们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时，杨明远开始有意无意的打听如秋的情况，狗剩眼神已经迷离，可意识却清醒得很，故意言其他而顾左右，支支吾吾的装醉，因为如秋的事太过凄惨，只能徒添杨明远的忧伤。最终在酒精的刺激之下，狗剩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高三那年，如秋心无旁骛，一心只读圣贤书。学校领导与各科老师都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是冲击北大的最佳人选。

那天中午天热急了，尽管教室里的吊扇转的“呼呼”有声，可大家依然像热锅里的蚂蚁，热的心烦意燥，热的坐立不安。有几个男生干脆脱下汗衫，赤膊上阵，女生一个劲的挥舞作业本扇风。如秋一反常态的烦躁，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突然班主任老师像一阵风一样闯进教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如秋，你父亲在东城大水库游泳时出事了。”如秋乍听愣住了，很快发疯似的狂奔，泪水模糊了双眼。班主任不放心，让狗剩跟上她，狗剩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追赶不上，眼见得如秋的鞋子跑掉了，不顾一切地跑在石子路上，跑在荆棘乱刺之上，一路的血滴，那么触目惊心，狗剩捡起鞋子，拼命追赶，大声喊道:“如秋，你把鞋子穿上！”

东城大水库面积二十来亩，水尤清冽，周围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历来是垂钓与游泳爱好者的聚集地。如秋的父亲酷爱垂钓与游泳，今天正好闲暇，就驱车十几里来此享受垂钓与游泳之乐。平常这儿人多，可今天太热，四周只有他独自一人，钓了几条鱼之后，顿感浑身黏糊糊的，就脱衣跃进水里，他的游泳技术远近闻名，曾夺得县城业余游泳大赛一等奖。一个人如同一条欢快的鱼，在阔大的湖面上畅游着，蛙泳，仰泳，自由泳，不时地变换着姿势，突然他的双脚好像被什么给缠住了，他用力挣脱，结果越用力，越缠的紧，从脚部的感觉，他判断应该是被放鱼的网给缠住了，他告诫自己不能慌张，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挣脱，可这些都徒劳无用，心里开始紧张，思维于是混乱，两脚跟着乱动，身子开始下沉。一个小时过去了，才被另一个来此垂钓的人发现，把他拉上岸，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如秋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她几乎不能呼吸，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扒开人群，看见母亲双手战栗的抚摸着父亲的每一寸皮肤，悲痛欲绝的泪水似断线的珠子，从脸颊处不停的滚落，哭哑的嗓子颤抖的呼唤着父亲的名字。如秋的心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的锉着，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揉断了她的心肠，泪水瞬间汪成两道小泉，她跪扑到父亲身旁，摇晃着父亲的尸体:“爸爸，你快起来呀！你快起来呀！”母亲抱着女儿，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后，母亲身子一震，向后一倒，昏厥过去。

如秋忍着剧痛送走了父亲，可母亲的情况却越来越糟，她整天一句话都不说，渐渐做些伤害自己的事，抓挠自己，头撞墙壁，甚至多次说过她不想活了。如秋将年幼的弟弟托付给一个亲戚，就匆匆带着母亲来到省立医院就诊，被告知已经发展成中度抑郁症，病情非常严重，除了药物治疗，更重要的是心理的疏导，多与她交流，多多陪伴她，让她尽快从过度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

回到家中，一边是犯病的母亲需要随时随地的陪护，一边是年幼的弟弟需要尽心尽力的照顾，还有家中失去了经济的来源，不能坐吃山空,她现在是家里的唯一支柱，她必须撑起这个家。这种境遇之下，她才真正懂得当年杨明远退学的无奈与心痛。

如秋拖着灌铅似的两条腿走出了校门，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伫望校园，泪水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模糊中有个熟悉的矮胖身影向她跑来，她知道那是如父的老班。待到老班近前，他的双眼无比慈爱，无比不舍:“如秋啊，刚才老师在办公室说你的话太重了，老师不该骂你自毁前程，不该骂你头脑简单，老师知道你也是无奈之举。只是可惜了，以你的成绩考北大完全有希望。”“老班……”如秋似有千言万语都被卡在喉咙中。“孩子，回去以后，好好照顾家人。有时间就看看书，试着通过自学考试拿到大学文凭，将来也可凭此好找一份工作。有啥困难就来找我。”“嗯……”如秋含泪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秋的人生之路从此沟沟坎坎，甚至是荆棘遍布，可这个虚零廿一的女孩坚强的让人心疼。她每天五点起床洗衣，拖地，烧好早饭，待弟弟上学后，她就牵着母亲，带她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后，她一边陪母亲说话聊天，一边用自家的缝纫机给他人缝缝补补或者做点鞋垫贴补家用。可这些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家里的开销，于是她想到开家裁缝店，她买来大量的裁剪书籍，挑灯夜读，并用报纸做原材料进行实践，渐渐摸到了裁剪的一些门道，尝试买来一些布料，先按自己的身材来做，穿在自己身上做活招牌。那些赶时髦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眼睛很快就盯上了她，纷纷打听衣服的来路，知道她就是衣服的原创者，眼神中尽是惊讶不已、敬佩不已。从此她更加忙碌了，经常加班到深夜。尽管如此劳累，但凡有一丁点空闲，她必捧出自考书籍静读，因为她始终不忘自己的初心，始终铭记老班的嘱咐。

在她的努力之下，妈妈的病好多了，不再伤害自己了，能和她进行简单的交流了，就是对如秋太过依恋，一步也不愿与她离开。弟弟懂事能干，成绩一如当年的如秋，别看他刚刚虚岁十二，但却是个响当当的小男子汉，家里但凡有脏活累活总是抢着干，姐姐没空时，他就陪妈妈说话聊天，经常逗得妈妈咧嘴直笑。家里的日子也不苦，虽没父亲在世时的“锦衣玉食”，但是还是基本达到“小康水平”。两年的挑灯夜读，分别换来了自考的大专与本科文凭。

尽管日子艰辛而疲累，但如秋总是会苦中作乐，把日子过得有诗一般的味道。满院的花儿在她的调教之下，四季尽妍，香气飘逸。每天清晨她都会剪下几株开的最好的插进花瓶里，让屋子里也充满花的娇美与芬芳。她用自制的模具做出各种形状的早点，以博取妈妈那浅浅一笑。她还照着食谱做出花样翻新的家常小菜，让弟弟每餐都能大展他那风卷残云的吃相。她从不化妆，但总把自己拾掇的清新脱俗，一头秀发乌黑亮丽，自己裁制的衣服，书香浸染的独特气息，让她无论走在哪儿，都是众人眼球所关注的对象。夜晚静读之时，她会给自己泡上一杯花茶，在书香与花香的陪伴下丰富自己的灵魂。月光如水的夜晚，她会坐在星月之下思念远方的杨明远，写下一篇篇寄托相思之苦的日志。

日子在轻轻浅浅中度过，如秋越发出落的楚楚动人，那些爱美的小青年有事没事就往她家跑，都以做衣服为借口。自此，家里换煤气、买米、通下水道等一系列的重活脏活自有人抢着干。如秋特别过意不去，除了表示谢意之外，总会在衣服款里少收人家五元八元的。都知道如秋的厨艺了得，那些个小青年就故意在她烧好饭菜准备吃饭的时间来，如秋总会客气地问一声:“吃饭了吗?要是没吃就在我这儿将就吃一点吧。”那些人正中下怀，常常只烧了三个人的饭菜，却有满桌子的人吃饭，如秋又得加菜加饭。家里热闹非凡，妈妈和人交流的机会多了，病愈见好转。

那天如秋烧了一大桌好吃的，还买了个大蛋糕，那些个闻香而来的小青年端菜的端菜，摆碗的摆碗，开酒的开酒，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小寿星回家了。左等右等等不来，如秋就走出家门去迎迎他，不知怎的，如秋心里一阵心慌，莫名的害怕什么。突然一邻居神色慌张的奔跑着，差点与如秋撞个满怀，“如……秋……赶快……去学校门口，你弟弟就在刚才……被一辆小轿车给撞到了……”如秋没等邻居的话说完，狂奔而去，她扒开层层围观的人群，看见弟弟倒在学校门前的斑马线中央，身上血迹斑斑，右腿被无情的压在了车轮之下，如秋发疯似的冲那个吓得发愣的年青肇事者大叫道:“快来帮我把弟弟拖出来送往医院！”众人赶紧帮忙把车子抬起，如秋抱起弟弟坐上肇事者的车赶往医院，一路上，如秋的心在抖，手在颤，泪在流……

弟弟的右腿没有保住，如秋哭的肝肠寸断，她拼了命的摇晃着那个还在木愣愣状态下的肇事者:“你还我弟弟的一条腿 。”如果旁边有把刀，估计她会杀了他。“我当时真的没看见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姑娘。”肇事者一脸无辜的表情。闻讯而来的肇事者的父母一看那派头，就知道来头不小，“东儿，别怕，一切有爸妈。”其父镇定的走到如秋身旁:“姑娘，待交警调出监控，得出结论，如果是我儿子的过错，我们必会做出相应的补偿。”如秋声泪俱下的哭诉道:“补偿能换回我弟弟的一条腿吗?”

双方坐在交警大队监控室观看事故全过程:弟弟兴冲冲的跑出校门，冲到过马路的斑马线上，根本没注意到指示行人的红灯一直亮着，而一辆银白色的小轿车因为有指示车行的绿灯，加上孩子是突然冲过来，所以就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惨状，好在开车的是个新手，速度不快，否则就不是一条腿的后果了。

面对现实，如秋怔住了。错在弟弟，如果她胡搅蛮缠，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对方为了息事宁人，肯定会给出一笔补偿费，但她做不出那样失去本性的事情来。她默然的走到张东来及他父母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原谅我刚才的态度，这件事错在弟弟，与你们无关。”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外走，弟弟还在医院，她得去照顾弟弟去。

没想到第二天，张东来一家买来一大篮水果来医院看望弟弟，并且送来了5000元的医疗费。如秋说什么也不肯收，张家拿出交警队的处理决定，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弟弟刘海洋属于未成年人，是弱势群体，对交规所知甚少，张东来是个成年人，对此虽不负法律责任，但基于道德范畴，应付给弟弟5000元医疗费。

自此，张东来便出现在如秋的生命里。他当兵三载，现转业在市公安局工作。其父是本市的教育局长，其母是本市物价局副局长。这个从小在蜜水中长大的张东来，虽则人高马大，长得英俊不凡，但却缺乏阳刚之气，遇事畏畏缩缩，缺乏独立与主见。从小到大，做任何事都是三分钟热度，勉强混到高三，其父就将他送到部队，三年之后，又利用手中的权利将他安插到旱涝保收的公安部门，一个月三五百的工资根本不够他花，其母极其娇纵溺爱与他，钱不短他的，有求必应，这不刚上班，就吵着闹着买了辆五六万的富康，开车第一天就出了这事。

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却在爱情面前表现出了难得的执着。自从第一次见到如秋，他就念念不忘，他非逼着父母出资5000给如秋的弟弟，又让交警部门出示那张处理决定，然后又以愧疚之心为借口，一次又一次的去医院看望刘海洋。每次来，要么给海洋带礼物，要么给海洋煲汤，要么用他给海洋买的轮椅载着海洋出去溜达，甚至抽出时间陪如秋的母亲聊天唠嗑，一下子收俘了老小两颗心，尤其是海洋，一天不见张东来，就吵着闹着见他，如秋只得打电话给他。

张东来的父母也甚是喜爱这位知书达理、勤劳能干的女孩，早已把她当未来的儿媳看待，逢年过节就会以看海洋为借口登门拜访。他们得知如秋早已拿到自考的本科文凭，就偷偷的寻找机会给她安排工作。说来也巧，教育系统正好向全社会招聘下乡支教老师，其父就给如秋报了名，本打算走走过场而已，即使考不上也没关系，只是自己的一句话而已，没想到的是如秋居然考了全市第一名，这更让老两口对这个女孩刮目相待，更加认定了这个儿媳妇。

二十二岁的的如秋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她心里欣喜万分，她多想与之分享快乐的是杨明远啊！可他却遥遥不知讯息。欣喜之余又是担忧，自己去了乡下，这家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咋办?张家老两口再次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张父利用手中的权利，将她安排到市里最好的实验一中，离她家最近，又可以带着上一中的弟弟同进同出。母亲虽病，但坚持吃药，基本无大碍了，已经能帮着如秋烧烧饭，做做简单的家务了。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如秋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邀请了张家一家三口，老两口对如秋的厨艺赞不绝口，酒过三巡，张父单刀直入:“如秋，你是个好姑娘，我和你张母都特别喜欢你。尤其是东来，自打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你，对我们说，非你不娶。那次交通事故我们本没有任何责任，可东来心善，非央求我们拿出5000元，又怕你不收，就又求交警部门出了那个决定，可谓是用心良苦。之后得知你取得自考本科文凭，又天天在我们二老面前絮叨，求我帮你找个工作。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讨来那个名额。好在你争气，考了个第一名，我这老脸也有光啊。这次按照规定你本来是要下乡的，考虑到你的家庭情况，他又来乞求我帮帮你，这孩子对你真是用情至深啊！”一番话说的如秋无言以对，似乎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报答恩情。年幼的弟弟哪知道姐姐早已芳心暗许，不知趣的摇着姐姐的手臂，渴求道:“姐姐，我喜欢东来哥，你就嫁给他吧！”母亲也向如秋投来期望的眼神，张母更是两手把如秋靠着她的手拉的紧紧的，大有不答应就不撒手之意。如秋脸儿憋得通红，在大家看来，那是害羞的心态所致。张东来向如秋投来炽热的目光，如秋不敢与之对望，慌忙低下头去吃菜，因为她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张家父母毕竟是官场打滚多年的，知道这事不易操之过急。继续嘱咐儿子用深情来打动她的心，刘家自此成了张东来的第二个家，不，应该是第一个家才对，早早下班，他就直奔刘家，买菜，做饭，然后开车去如秋的学校接他们姐弟俩。整个学校都知道她是教育局长的准儿媳妇，学校领导及老师，无不对她笑脸相对的。那些个以前爱往他家去的小青年也知难而退，毕竟人家如秋现在是一人民教师了，而且男友又是正儿八经的公安警察，其父其母又是掌握实权的大官，自知自己这些市井百姓再往前凑，就是不识趣的主了。

如秋近些天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面对张东来的爱情攻势，她连招架之力都没有，几乎是节节败退。她多么希望杨明远能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样她就有足够的勇气回绝这份逼得她不知所措的情意。如秋的内心早被杨明元占得满满的，一点空隙都不留。可如果回绝张东来，似乎自己又成了十恶不赦的忘恩之人，毕竟他家的恩情太大。这件事折磨着如秋，人憔悴了许多。女儿的心思妈最懂，一天吃过晚饭，弟弟上床睡了之后，母亲来到女儿的房间与她促膝长谈:“妈妈知道你心里还在想着杨明远，可他在哪儿呢?如果他心里有你，这几年怎么没见他回来找过你，说不定人家早娶妻生子了。妈妈没念过啥书，只知道找一个真心疼你的人远比傻等一个杳无音信的人要实在得多。再说他们张家的恩情太重，我们不忍拒绝也不能拒绝啊！妈妈我不勉强你，决定权还在你手上。”

第二天上班，如秋整个人根本就不在状态上，只好布置点作业给学生做，自己则坐在讲台前胡思乱想。突然有位同事来到教室外，招手示意她出来说话，如秋走到教室外，那同事拉着她就跑，一直将她带到操场上，她看见张东来手捧鲜花，穿着一身笔挺时尚的西服，见到如秋，他立即单腿下跪，将鲜花高高举到如秋的身前，大声喊到:“如秋，我爱你！如秋，嫁给我吧！”办公室里的老师与教室里的学生纷纷站在走廊里观看这一盛况，初中的孩子已经情窦初开，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很快老师们也加入了孩子们的行列，“嫁给他，嫁给他”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校园。如秋痴愣愣的站在那里，嘴巴想要说什么，可就是开不了口。张东来早就算准在这种情况之下，如秋是不好拒绝自己的，赶紧拿出准备好的戒指给如秋戴上，并一把将如秋抱起，兴奋的一边转圈，一边大叫“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张家父母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儿子的婚事，如秋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似的，内心的煎熬折磨的她憔悴而又清瘦。结婚前夕，如秋总是避开单独面对张东来，每当张东来想表示亲近之时，如秋总是找借口走开，张东来也表现得极其绅士，其实他是怕逼急了，到嘴的鸭子飞了。

如秋每夜以泪洗面，有时候甚至想一走了之，可是牵绊的东西太多了。结婚前夜，如秋找出自己写给杨明远的所有文字，像黛玉那样焚稿断痴情，烧掉了相思成灾的文字，也把自己的初恋情结烧成了灰烬，带着一副没有情感的躯壳走进了婚姻。

 （八）

随着狗剩的叙说，杨明远不停的喝酒，本以为如秋此刻应该坐在大学的殿堂，享受天之骄子的荣耀。一直断了与她的联系，是因为自觉配不上她。如果知道她的命运如此坎坷，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到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她所受的远比自己经历的还要凄惨，她是那么坚强与乐观，后悔、敬佩、思念……一时间百感交集，不觉又猛灌自己几口。听到她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喝的酩酊大醉了，内心所有的情绪都在一刹那间爆发了，他痛哭流涕，肝肠寸断，嘴里不停的絮叨着:“如秋，我后悔呀！……”

杨明远烂醉如泥的扑倒在桌，吐的一塌糊涂，身材矮小的狗剩加上瘦弱的冬梅根本弄不走他。再说醉酒的人最好原地不动，一挪动胃里就会翻江倒海，冬梅心疼他，就坚持让他留在她一个人住的宿舍里，而自己则借宿到别的小姐妹那里。

狗剩与冬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杨明远扶到冬梅的床上。冬梅赶紧骑自行车去买醒酒的西瓜汁，等冬梅气喘吁吁的回来后，狗剩就离开了。此时，杨明远胃里的酒精开始发作，内心如同火在烧碳在烤，难受的用手只挠胸口，痛苦的眉头紧锁，嘴里呓语着:“水，水，水……”

冬梅倒好西瓜汁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然后拼尽全力将杨明远扶起，靠在她的怀里，拿起那杯西瓜汁一点一点的倒进他的嘴里，冰凉的西瓜汁喝下去，好像一点儿也没缓解他的燥热，少女身上散发的体香，还有他所靠之处的丰润，这一切让他又在缥缈中找到了当年他为如秋挡那一刀时的感觉，就在他倒下之时，如秋也是这样反抱着他，尽管当时胳膊上很疼，心里却异样的激动与幸福。这种燥热似乎感染着对方，冬梅脸红耳赤，鼻息粗重，内心有一种呼之即出的情欲，她深爱着眼前的这个男孩，对他就是一见倾心，此刻，她在渴望……杨明远在迷蒙中，又见那个红影飘然，他伸手将对方紧紧抓住，翻身死死抱住她，呢喃细语道:“如秋，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冬梅一怔，“如秋”两字像两颗尖针在她的心上乱扎一通 ，犹豫的神情刹那间被飞蛾扑火的爱情大火烧成灰烬，奋不顾身的投入烈火之中……

杨明远一连半个月都在极力躲避冬梅，别人不加的班他通通去加，没日没夜的工作在生产流水线上，要困的时候就缩在车间角落里打个盹，眼圈发黑，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睛，精神极度的疲惫与颓废。冬梅只好远远的看着他，眼见他几乎瘦了一大圈，总是默默做好可口的饭菜让同事带给他，可又被原封不动的带回来，静静地夜里，冬梅任眼泪飘飞。

那天杨明远趁午休的间歇，偷偷回去拿衣服去澡堂洗澡。刚准备锁门离去之时，冬梅一脚踏进屋，逼视着他的双眼:“明远，你不用躲我的，我知道你爱的是那个叫如秋的女孩。”杨明远一脸诧异。“那天晚上，你一直叫着她的名字。”杨明远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赶紧坐在床沿上，低下了脑袋。“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那么聪明能干，而我则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小丫头。你不用为那天晚上的事自责，我也不要你负责。”杨明远抬起头，看见冬梅的泪水汪洋一片，凄婉的站在那儿，向他投来渴望的眼神。杨明远嗫嚅着:“我……我……”冬梅几乎失声痛哭，夺门而出，杨明远起身去追，可又突然止步，两手垂立，痴痴的站在那儿，呆呆的望着那哭泣哀伤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杨明远整天浑浑噩噩，每天晚上都会借酒浇愁。一天，中午下班途中，偶遇冬梅，四目相望。她瘦了，脸色蜡黄，眼睛深陷，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杨明远加快脚步走近她，刚准备张嘴问她近况，她却转身离去了。

心里实在担心着她，知道自己伤她太深。他找到她最要好的小姐妹询问，这才得知她已怀孕三个月，这些天几乎不吃也不喝，整日以泪洗面，要不是有这个孩子，她早就一死了之了。杨明远恨不能当场抽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自己真是个混蛋，差点葬送了一个好姑娘的年轻生命，而且那个姑娘对他恩深似海。

杨明远跑回宿舍，取出这些年的所有积蓄，请了一下午假，买了一套西服、一颗金戒指、一束玫瑰花。回到工厂时，正是下班时间，大家三三两两的从车间出来，看见如此正式的杨明远，都心知肚明，故意赖着不走，都要见证那美好一刻的到来。

杨明远与刘冬梅一个星期之后完婚了，大家纷纷来道贺。杨明远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冬梅笑魇如花，有了爱的滋润，脸色日见红润。冬梅虽则有孕在身，但她一点也不娇气，尽管杨明远一再让她请假养胎，可她还是坚持上班，因为结婚成立小家，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而她每个月还要给乡下念书的弟弟汇钱，日子过得甚是拮据，眼看家里又要添上一口，哪儿哪儿都得花钱呀！杨明远也知道她的用心，一再提醒她别累着自己，回到家中，坚决不让她干一丁点儿活，有啥好菜一个劲儿的往她碗里搬，冬梅感觉自己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可他们所在的厂毕竟是一家化工厂，生产的化学用品气味刺鼻难闻，空气里、衣服上、卧室里无不弥漫着那些有害身体的化学分子。两个年轻人都沉浸在迎接小生命的快乐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在旦夕。那天吃过早饭，冬梅挺着已经出怀的肚子来到车间上班，半小时之后，她感觉肚子有些微痛，有些紧张，就停下手中的活休息，两分钟以后痛的感觉消失了，她以为是孩子在里面运动所致，没有太在意，十分钟之后，疼痛感再次出现，似有千刀万剐之痛，大汗淋漓，下身开始血崩，她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

等她虚弱的睁开双眼，鼻子嗅到的是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她心慌意乱的用手去摸肚子，原来凸起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孩子没了，她的人如同掉进冰窖，她蜷缩在被子里，小声抽泣着，被子包裹的身子随着哭声在颤抖。杨明远拎着刚刚从外面饭店加工好的鸡汤走进病房，听见哭声，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她的床前，放下鸡汤，温柔体贴的掀开被子，亲抚她的身体:“冬梅，我们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别哭坏了身子。”冬梅猛的扑到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一个星期之后，冬梅出院了。杨明远被医生喊到办公室，被告知冬梅此生难有受孕的能力。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的杨明远早已泪奔，待他擦好眼泪，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的时候，他看见冬梅正泪眼婆娑，神情恍惚，绝望透顶的站在办公室门口，眼见得她整个人一软，瘫倒在地。

杨明远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冬梅，用他的温情让她慢慢接受了现实。受此打击的冬梅从此失去了笑容，整天沉默寡言。杨明远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与她静心长谈了一次，明确表示对她不离不弃，会与她长相厮守一辈子，她热泪盈眶，扑进他的怀里。

冬梅的情绪略有好转，近来爱一个人发愣，托着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两个月之后的一天傍晚，杨明远下班归来，老远就闻到家里飘来一股饭菜的香味，一进家门，就见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每样都是他平时爱吃的。看得出来，冬梅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吃过晚饭，杨明远抢着去收拾碗筷，却被冬梅拉到沙发上坐下，她一脸郑重的表情:“明远，我想和你商量个事，你必须先答应我。”杨明远见她好久没有展露笑容，不想扫她的兴，连连答道:“好，好，好，全都答应你。”“不许反悔。”她的眸里闪现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我要你去上夜大，我知道这是你心中的梦想。你安心读书，我留下上班赚钱供你，你的才华不能埋没在这个小化工厂里。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离开这个家。”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那么的坚决不容反对……

杨明远上了夜校，极有眼光的选择了当时兴起的房地产专业。夜晚上课，白天消化夜晚所学的知识，更多的时间是带着所学去进行市场调查，随着市场调查的深入，加上他深邃的远见，他嗅到了商机。冬梅再一次成了他坚强的后盾，一家一家的为他借钱筹资。好在他们夫妻平日里谁家有个三灾五难的都爱搭把手，而且为人正直诚信，又都看出杨明远不是池中之物，再说又不是白借的，给的利息略高于银行，眼光短的图个高利息，眼光远的干脆斗胆入了股，就这样，一个星期下来，居然凑了四十来万。

接下来，杨明远用这些钱注册了个小公司，名字就叫明远房产，公司太小，资金有限，不敢多招人，杨明远几乎身兼数职，啥事都是亲力亲为，而且精益求精，承接的都是那些大公司不屑干的难活小活，工序复杂，利润微薄，杨明远从不偷工减料，把活干的几近完美。很快在业内小有名气，那些个开发商纷纷找上门来，项目多了大了，公司规模扩大了，人员也几十倍的增加。

两年之后，杨明远顺利拿到了夜大颁发的房地产专业的本科文凭，同时在商场上，他也是游刃有余，公司办的风生水起，利润早已达到百万。他用这些钱给冬梅买了一套别墅，逼着她辞掉化工厂的工作，每个月给她上万的生活费。可是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少，几乎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整天的忙碌，回到家里常常半夜三更，不是满身酒气，就是倒在沙发上呼声震天，他太累了。她整天的无所事事，看他那么累，想帮他，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去上班了，空荡荡的房子就剩她一个，她像个孤魂野鬼似得在大大的房子里飘荡，她多么怀念过去那种简单幸福的日子，虽则生活很清苦。她的情绪再次低迷， 繁忙的杨明远疏忽了这一切，待他发现时，她已陷入中度抑郁的状态。他急了，把公司托付他人，陪她去医院看心理医生，陪她去游山玩水 ，亲自下厨烧她最爱吃的菜……

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与此同时公司又出现了大的经济问题，他所接手的项目合伙人卷走了所有的流动资金，公司几乎陷入瘫痪状态。冬梅虽则病着，但时刻关注着丈夫，见他终日奔波于家和公司之间，整天为筹钱弄得焦头烂额，憔悴不堪，甚是心疼，觉得自己该为他做点啥才行，她偷偷将别墅卖了，在外面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杨明远深情的望着眼前这个傻女人，虽则长相一般，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她对自己的爱足以感天动地。他的心里永远忘不了如秋，他爱如秋，她是他的初恋；但冬梅在他心中的分量绝不亚于如秋，他敬她重她，他是她的亲人，

这个傻女人跟着自己吃了太多的苦，但她无怨无悔，自己对她必将不离不弃。

幸亏那笔卖别墅的钱，公司终于慢慢走出了困境，而且是渐入佳境。明远公司开始能单独承接大的项目，资金越来越雄厚，声誉鹊起。杨明远不再把眼光局限于深圳，他去各地考察，开始在全国各地投资房产，直到今年他的公司上市，距离他离开学校整整二十年，同时也意味着他离家也已经二十载了。

他重新给冬梅买了一套更大的别墅，家里还请了保姆，一则照顾她的起居，二则陪她说话，他自己也是尽量推掉一切不必要的应酬回家陪她，可她时好时坏，就是不见彻底好转。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杨明远将妻子哄睡之后，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几乎将他淹没，尤其是月圆之夜，他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那么清瘦，如秋的影子就会占满他的脑海，此时的他多么希望妻子是个正常人，可以与之谈心，倾吐他这些年打拼世界的哭累，可以与之依偎，温暖他这颗孤寂无依的心灵……

（九）

杨明远尤其爱做慈善事业，曾经为家乡修路捐赠五百万，母校重新修缮他又捐赠了五百万，家乡人来深圳找事干，他必会全力以赴的去帮助他们。母校曾邀请他回校看看，做一场激励学生的报告会，他以事多抽不开身为由拒绝了，其实他几回回梦回校园，他想回可又怕回，那儿有太多如秋的影子，那儿有太多初恋的美好，可是，现在去了，只会让自己体会到“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的伤感与凄惶。

原来的那些个同学纷纷与他联系上了，有的甚至去深圳找他，他定会热情招待，没有丝毫的老板架子，一如当年那样，与大家一起“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说到兴起，会一边手拿筷子敲击碗口，一边即兴做诗一首，还会与大家一起扯着公鸭嗓子大唱《小芳》、《同桌的你》，如秋的影子就会随着歌声钻入心底，深入脑髓。

为了方便联系，同时也为了增进同学之间的情谊，有人主动建立了同学群，一致要求杨明远当群主，杨明远爽快地答应了。正是有了这个群，他才感觉生活中有了小期盼；正是有了这个群，他才感觉自己的心开始有了些许活力；正是有了这个群，他才能有了如秋的微信号，才能加她为好友，才能让自己的生命里重获她的气息。

同学中几个活跃分子在筹划着过年聚会的事，大家纷纷响应。彼此分开这么多年，大家都想聚聚，看看彼此，回忆往昔，畅谈未来，增进情意。

腊月二十八是大家相聚的日子，杨明远整个腊月都在连轴转，他在为那个特别的日子挤时间，终于赶在二十六这天将公司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当天晚上，他拉着冬梅一同逛商场，为她和自己买了好多衣物。冬梅静静的端详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试穿哪件，都堪称完美的"衣架子"，都是那么风度翩翩，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一种儒雅成熟的魅力……

二十七这天回到村子，家家户户都设宴款待他们夫妻俩，村长还特意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欢迎会，以此来感谢他为家乡所做的一切。他的那个破败的家早在风雨飘零中不复存在了，看着那一堆废墟，他偷偷偏过脸擦去眼角的泪花。带着冬梅来到父亲的墓前，墓地整理一新，没有那种杂草丛生、萧索凄凉之感，杨明远知道这是村民们一直在帮他照看的结果，心中满是感激。他们夫妻二人跪在墓前，二十年了，让父亲孤苦无依的躺在这儿，未曾上过坟头烧过一张纸，点过一束香，敬过一杯酒，想到这，杨明远愧疚的啜泣着:“阿爹，不孝之子回来了，二十年了，让你一个人躺在这儿，儿子一回都没回来看你，儿子对不起你啊！今后儿子一定经常来看你。”“明远，阿爹会原谅你的，阿爹会理解你的，你何尝不想回来看他，我经常听见你在梦里呼喊阿爹呢，我知道你是害怕回家，因为家里已没有一个亲人了。”

二十八那天，杨明远起了个大早，非让冬梅也一起去，因为他不想留下冬梅一个人在宾馆，那样她就会胡思乱想，心情抑郁。同时他也想让冬梅知道，这仅仅只是单纯的同学聚会，尽管这些同学里有他的初恋如秋，可他也只是想见见她。可冬梅固执的留了下来，因为她爱他，同时也信任他，同学聚会带上老婆，会让人笑话他，会让大家说话放不开，她想让他无拘无束的放松一回。

到了母校，早有一群人在门口迎接他这位远道而来的大贵客，你们知道迎接他的是谁吗?就是母校的领导，还有当年的老班，如今他已七十有余，满头白发，但身子骨却硬朗的很，声音洪亮，“明远那，不认识我了吧，我是老班呀！”杨明远顿时一脸惊喜，激动不已:“老班，真的是你吗?”“是我是我，知道你今天要来，学校领导特意让我这个老头来迎接你。虽然我只教你一年多一点，你可不能不认我这个老班，在我面前摆大谱哟！哈哈哈……”老班爽朗的笑声感染了一群人。杨明远紧紧拉住老班的手:“老班，你永远是我的恩师，我杨明远哪儿做的不好，随你打随你骂。”“明远那，老师要代表学校感谢你，你那五百万让学校的教学环境大变样，惠及子孙万代啊，你是我的骄傲！”老班情绪异常的激动。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到学校，大家一起在校园内漫步，教学楼高大气派，教学设备科学现代化，操场变成了塑胶跑道，学生宿舍楼环境幽雅，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也找不回过去校园那种陈旧破败的迹象。一切都变了，杨明远突然间好失落，四下张望，他在寻找当年那棵大榕树，当时他与如秋挥泪告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大榕树还在，依然郁郁葱葱，蓬蓬勃勃，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像一朵升在半空的碧绿的云。树下几个女同学正在拍照留念，恍惚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闯入眼帘，依然穿着素雅的长裙，依然一头瀑布似的长发，依然是那么的清新脱俗，是她，就是她！他心中狂喜，欲迈开脚步冲到树下，忽有唐突之感，甚觉不妥，硬生生的拉回迈开的脚步，与一行人继续漫无目的的前行。可他的心却在“扑通扑通”直跳，脸儿微红。他似乎感觉到同样有一双炽热的眼睛在追随着他的身影。

中午大家就餐于学校食堂，他被安排在首席，与他同桌的都是学校领导与当年的老师，还有几个海量的男同学。她被安排在下一桌，位置正好可以与杨明远遥想对望，一桌的女同学个个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看得出来都是有备而来，独她一人不施粉黛，素颜示人，美得那么自然简单，宛若一朵盛开的莲花。女人扎堆的地方必是叽叽喳喳一片，她静静地坐，静静地吃，静静地笑，一如当年的高冷。

杨明远这桌喝的热火朝天，大家纷纷向杨明远敬酒，眼见得他喝得面红耳赤，可大家还在不停的与他碰杯，如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眼神不自觉的投向他。那一刹那，四目相望，杨明远读出了担心、劝阻，心里异样的幸福，如秋读出了思念、情深，脸上如红云晕染，看的杨明远举着酒杯怔了好一会儿，如秋慌得低头吃菜，那个敬酒的同学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打趣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明远老弟，我的酒干了，你的酒啥时喝呀?”杨明远尴尬的自我打趣道:“喝多了，咱班这么多美女实在养眼，让我陶醉的找不着北了。这杯，敬在座的所有美女。”话音刚落，取起酒杯，仰起脖子，豪气的饮下一大杯白酒，赢得所有人的叫好声。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打牌的打牌，唱歌的唱歌，逛街的逛街。杨明远却喝的当场趴下，吐的满地都是，那些个打扮精致的女人们见了一地的污秽，个个躲之不及。如秋安静的打来温水，给他擦洗。他人已经瘫软无力，根本坐不住，也不敢挪动他，只好与另一个男同学将他放倒在几把椅子上平躺着。大家都默默的离开了，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俩，看他那副难受的样子，如秋又给他弄来糖水、西瓜汁，一勺一勺的亲自喂他，突然他“哇……哇……”的吐了她一身，她不停的用手轻拍他的背部，往他嘴里倒清水给他漱口。烂醉如泥的他在朦胧中看见她的身影，想要伸手去拉，却身不由己，睡意袭来，鼾声如雷。如秋见他安静的睡去，才走出大厅去处理一身的污秽。

三下五除二的处理好，她就急匆匆的赶来，静静地坐在大厅里，静静地看护着他。渐渐鼾声小了许多，呼吸也均匀舒畅了很多，嘴里呢喃着:“如秋，我对不起你！如秋，别走！如秋，别离开我！”他的呢喃就如催泪弹似的，如秋早已泪如雨下。

晚饭之时，他还在沉睡，谁也没叫醒他。大家安安静静的吃完饭，都一起去歌厅K歌去了，大厅里再次剩下他们俩，如秋突然有一种家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他独有的气息，温馨的让人沉醉，真的希望时间就在此刻静止，直到永远。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明远睁开惺忪的双眼，浑身酸软无力，但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了，回头一望，看见如秋趴在餐桌上睡着了，一脸的恬静。大厅里虽开着空调，但空间太大，睡梦中的如秋蜷缩着抱紧自己的身体 ，杨明远赶紧脱下大衣给如秋盖上。尽管杨明远盖的动作之轻，可如秋还是被警醒了，这些年，如秋就没睡过啥囫囵觉，不是半夜起来看看妈妈，就是三更起来照顾弟弟。如秋抬眼就与杨明远那深情的双眸对接上了，两人都有些眩晕之感，杨明远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你好吗?”如秋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低下头，迟疑了几十秒后才淡淡的答道:“好。”“他对你好吗?”杨明远走到窗前，背对着如秋问道，答案还是那淡淡的一个字:“好。”

杨明远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那些K歌的同学回来了，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大家互道珍重，互相告别，几个没开车的女同学早早坐上了那些个自告奋勇的“护花使者”的车。那些个“护花使者”似乎约好了一样 ，呼啦啦呼啸而去，只把如秋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学校操场的风口上，满头秀发在风中纷乱，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如秋站在昏暗的路灯之下，在凄风苦雨中瑟瑟发抖。从洗手间刚刚出来的杨明远远远看到此情此景，恨不能长翅膀飞到她身边，轻轻揽她入怀，给她无限的温暖。

他飞奔而来，站在她身后，脱下风衣给她披上，“如秋，我送你回家。”他的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说话的当儿，他已经跑到她前方站立，用他的身躯为她遮挡风雨，他们在风中站立了一小会儿，杨明远的司机很快就将车开到了他们面前。车外风雨交加，车内温暖如春，两人坐在后座，一路无语，车子开到离如秋家还有两百米的一条小巷时，如秋轻声叫停汽车，显然她不想让汽车开到家门口。

汽车戛然而止，司机下车抽烟，两人在后座静默着，良久，黑暗中的如秋轻声说道:“保重！”说完就去摸索车门开关，杨明远急忙从右侧下车，快步走到左侧，为如秋打开车门，如秋身上还披着杨明远的那件大衣，她脱下大衣，极其缓慢的递到他的手中，然后突然转身，狂奔而去，泪如雨注，杨明远伫立在风雨中，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泪水随风而落……

大年初二，杨明远就和冬梅匆匆赶回深圳，每天依旧陀螺一样的忙碌。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打开手机，默默的点开微信，轻轻走进她的空间，去看看她的新动态，可惜，她几乎很少发朋友圈，她的空间里只有几张屈指可数她与学生的照片，可他百看不厌，常常是捧着手机 ，看着照片，秋入梦来……

他们除了逢年过节通过微信互道祝福之外，再无只言片语。半年之后的一个深夜，杨明远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准备走入她的空间。忽然“叮”的一声，是如秋！是她发的信息！他的心里一阵欣喜与激动，他看完信息，立马打电话给公司的财务，让财务以最快的速度给如秋转去五十万。她一定出啥事了，要不然她不会向他开口借五十万，是他妈妈病又犯了，还是弟弟怎么了，又或者她生病了吗？他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他发微信给她，她只回复了短短两句话“别担心，我没事。这笔钱我会慢慢还你的。”

一晚上的胡思乱想，一晚上的彻夜难眠，让他的双眼熬的通红，来到公司，根本就无法工作，满脑子都在担心她。中午，他一粒饭也没吃，揪心的感觉让他惶惶不得终日。他想飞到她身旁 ，可他有冬梅，而她也有丈夫；可他不回去，如秋如果出了啥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点燃一支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云变幻，忽然拿起手机一边往外奔，一边打电话吩咐秘书给他安排汽车去机场，然后给他定能最快飞回家乡的机票。

下了飞机，已经是傍晚时分，他马不停蹄的赶到如秋的家。院门紧闭，隔着铁门的缝隙往里看，院内芳草萋萋，落英缤纷。杨明远轻扣铁门，好久不见有人来开门，心里一阵紧张，不觉加重了叩门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满头白发的妇人匆忙从屋内跑来。杨明远从她大致没变的轮廓上看出是如秋的妈妈，阿姨年轻时曾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岁月的无情，生活的磨难，疾病的缠身，让刚刚六十出头的她满脸就沟壑丛生 ，背曲腰躬，给人一种老态龙钟之态。她眯着两眼死死盯着眼前人，似曾熟悉又好像从未见过:“你找谁呀?”“阿姨，我是杨明远，你不认识我了吗?”“杨明远……”老太太皱紧眉头，在脑海里翻阅着，回忆着，突然一脸的惊喜:“你真的是杨明远吗?你是来看如秋的吗?你快去劝劝那个傻丫头，快去！”她伸出手急切的拉着他直往楼上走，到了如秋的房间门口，她转身离去。

杨明远推门而入，偌大的房间里酒气熏天，他四下搜索着她的身影。一个角落里，她坐在木地板上，靠在墙上，一个空瓶倒在地板上 ，旁边还有几瓶没开的，而她手拿高脚杯，里面盛满了紫红色的葡萄酒，醉眼迷离，神情颓废而哀伤。他几乎是射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的酒杯，揽她入怀，眼含热泪的问道:“如秋，你怎么了?告诉我，你遇到啥事了，我帮你解决。”“我离婚了，呵呵，我离婚了。”杨明远心里一震:我上次问她，她不是说丈夫对她挺好的吗?原来她在骗我。酒精刺激下的如秋，开始醉言醉语了:“你知道吗 ，我一点都不爱他，我爱的是杨明远。”杨明远听到此句，将如秋抱得更紧了。“他就是个人渣，当年为了得到我，费尽心机。我们结婚没多久，他父亲就被人告发贪污受贿而锒铛入狱，并且‘双开’，家里的存款以及他母亲的工资都被冻结，去补充亏空的公款。他挥霍无度的习惯根本改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开始狰狞的显现。那点工资没几天就没了，见我给妈妈买药，给弟弟交学费，就开始抱怨生活，说他妈的又养老又养小，谩骂声越来越刻薄。有一天我发现他偷偷打开我的柜子，准备将我给弟弟安假肢的钱拿去挥霍，我急的与他辩解，在抢夺中他用脚狠狠的踹了我一下，当时我刚有身孕，这一脚踹掉了孩子，也踹掉了我对他的情义。要不是他母亲替他求情，还有他们二老对我的恩情，那次就与他离了。”说到这儿，伤心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像一块瀑布，倾泻而下，夺眶而出，在她脸上放肆的纵横驰骋。杨明远心痛到无法呼吸，他捧着她的脸，温柔的为她擦去泪水，哽咽着说道:“如秋，我真的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你知道吗，往后他更变本加厉了，吃喝嫖赌抽，样样精通，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追上门来，我只好帮他一一还掉，家里捉襟见肘，节假日我开始从附近的服装厂里接活回来做，以此贴补家用。更让人无法原谅的是他竟然与一名‘扫黄’时抓到的女人打得火热，长期夜不归宿。哀莫大于心死，对他我也懒得理，这些年我一心挂念着母亲与弟弟，母亲的病越来越好，给弟弟安上了假肢，他知我辛苦，特别懂事努力，也如我所愿考上了北大，今年刚刚买房结婚，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说到弟弟和妈妈，如秋一脸的柔软。杨明远突然看到她裸露的手臂上伤痕累累，紫痕斑斑，痛的心在滴血，颤抖着右手轻轻去抚摸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他多想自己的双手能拂去她的伤疤，能抚平她内心的创伤。他颤声问道:“这伤疤是他打的吗?”“他三天两头的找我要钱，不给，就在家翻箱倒柜的找，摔东西，辱骂妈妈与弟弟是拖油瓶。我再一次的提出离婚，他觉得极没面子，开始打我，人高马大的他在部队混了几年，手上功夫了得，我根本无法对抗，再说我也不想让妈妈与弟弟知道，就偷偷到法院起诉离婚，可他就是不离，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在法官面前表演，说他依然爱着我，他会痛改前非。年年离，年年演，心如枯槁，万念俱灰，不再希冀他的改变，不再关注他的死活，不再帮他清还债务，他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前些天他主动找我谈离婚，离婚的条件就是一次性给他五十万。为了彻底摆脱他，我鼓起勇气向你借了这五十万，就在今天下午我拿到了离婚证，可是心里却更加空落落的。我的心没有可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在流浪啊！”最后一句话道出了她无尽的心酸与悲伤，一连串的泪水从她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她没有一点儿的哭声，只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杨明远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泪流满面的对如秋说:“如秋，我愿做你心灵栖息的地方。”说完，一把将如秋拥入怀里，此刻的如秋酒意开始泛滥，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让人看不透，白皙的脸颊泪痕斑斑，面若桃花，原本整整齐齐的发丝也零零散散的纷乱，褪去了原先一尘不染的气质，反倒加上了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更想靠近她。杨明远忘情的亲吻她，沉醉的如秋深情的回应着他……

（十）

杨明远一觉醒来，不见如秋，有些心慌，四下找寻，桌上留下一封信:“明远，我们做了不该做的，你是有家之人，我们愧对她。你走吧，我们永远不要再联系了。别担心我，我会好好活着，谢谢你给我这么个甜蜜而美好的夜晚，有它足以慰余生。”寥寥几语，杨明远读出了她的决绝与情深似海。

从此两人天各一方，断了所有的联系。一晃又是两年，杨明远的生意蒸蒸日上，人也越来越忙，身体却日见清瘦，最近更是疲乏无力，痰中略带血丝。医院一查，已是肺癌晚期，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冬梅终日以泪洗面，杨明远却一脸的平静，似乎早已预知这一切，这些年的打拼，身体早已严重透支。他悄然安排好公司的一切，让冬梅每年都能坐收红利，一生能衣食无忧。面对医生提出的化疗建议，他婉言拒绝。冬梅心焦如焚，耐心劝导，毫无结果。每每见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翻看那些泛黄的纸张，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上面的内容与如秋有关。

冬梅在公司副总狗剩的带领下，匆匆找到如秋。看到院子里一对瓷娃娃似的双胞胎，正牙牙学语的叫喊着“麻麻”，蹒跚学步的样子那般惹人喜爱。冬梅的神情有些黯淡:人家已经结婚，怎好要求她……狗剩看出她的顾虑，却深知此时如秋对明远的重要，他心情沉重的说到:“如秋，这是明远的妻子冬梅，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去看看明远，他病了，病的很严重，肺癌晚期。”如秋惊闻，心碎如撕，眼前发黑，狗剩眼尖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如秋强忍住悲痛，把两个孩子抱过来，满脸歉意的对冬梅说:“冬梅姐，这是明远的孩子。我对不起你，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但我恳求你让我和孩子一起去看看他，去陪陪他。”冬梅当即低头垂泪，随即点头应允。

杨明远站在窗前，深邃的目光飘到远方，身后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一阵熟悉的清香漫然袭来，他缓缓地转过头，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情，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此刻他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百种情绪，最后都化作了最为平静淡然的一句话，“如秋，你来了。”

杨明远开始积极的配合化疗，两个女人每天为他忙前忙后，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两个孩子绕膝而乐，屋子里荡漾着家的幸福，院子里绽放着花儿的娇妍，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夕阳西下，深秋的枫树林中，枫叶象一只只美丽的红蝴蝶，从树上飘落下来，纷纷扬扬，似一幅唯美的画卷，地上堆积的树叶厚厚的，如同通往新婚殿堂的红毯。如秋用轮椅推着虚弱无力的杨明远漫步于林间，一路无语，一种静谧安恬的幸福感占满心间。“停一下，如秋”，病重的杨明远声音依旧那么富有磁性。如秋赶忙走到他的身前，半蹲着，柔声问道:“不舒服吗?我们回家吧。”这时几片金色的枫叶随风而舞，落在如秋的头上，天边的晚霞绮丽无比，映照着如秋的脸庞，她一袭长裙，纤尘不染的容颜此刻美得令人窒息，杨明远动情的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如秋你好美。”说完从身后拿出一本泛黄的本子递给她:“如秋，这些都是我写给你的日记，以后我恐怕不能伴你左右，就让这些文字与你相伴终生吧。即使我走了，你也要坚强面对，照顾好家人。”如秋热泪盈眶，重重的点点头，轻轻钻入他的怀里，紧紧依偎着他……

半年之后的一天早上，杨明远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弥留之际，他将冬梅的手塞到如秋的手里，如秋哽咽着:“放心，我会照顾好冬梅姐的。”然后他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就像睡着了那样安详恬静，因为这一世，他来过，深爱过，而且被人深爱过。

（尾声）

每到杨明远的祭日，生日或清明，两个母亲就会牵着小思思与小念念的手来到公墓看望他，小思思与小念念会乖巧的给爸爸献花，跪拜爸爸，甜甜的童音会说上几句:“爸爸，思思来看你了，你好好睡觉哈，要乖哟。”“爸爸，我是念念，我和思思很想念你哟。”遗像中的杨明远总是温柔似水，满眼慈爱。墓前的那棵相思树愈长愈是喜人，小思思与小念念每每看到那绿如翡翠的叶子，总是爱用小手轻抚它，和它比比谁长得高、长得快。待到它红豆挂满枝丫之时，五岁的思思头扎两个羊角辫，身穿一身公主裙，两只眼睛闪着纯真而灵动的光芒，看着那些圆润嫣红的小果子，满脸疑惑的询问妈妈们:“这叫什么果子呀?”“红豆。”两个女人望着那一团团亲密无间的红果子，若有所思的齐声答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念念脱口而出妈妈教他们背的最熟的那首诗。一阵秋风吹过，满树的果子和叶儿摇曳生姿，“沙沙”作响，似乎在低吟浅唱“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念郎郎不知。树头结得相思子，可是郎去思妾时？”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朱红丽

朱红丽，安徽池州东至人，小学乡村教师，喜欢文学，“我手写我心”是写作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