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潇 | 我是个没有暑假的大人了
花洲文学
我是个没有暑假的大人了
文|陆子潇
2011年在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上,我们攥紧右手的拳头,高声吼出那句振奋人心的口号“立壮志十年磨一剑,铸辉煌百日试锋芒”。激昂的壮语久久响彻在高三部的校前广场,而仪式过后的我们却如同激流的洪水里那些拼命求生的孩子,被时间冲散了。总以为一百天很长,还有很多机会来改变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比如,一天提高一分,一天掌握一个知识点,一百天后,一鸣惊人… 但不曾料想,一百日稍纵即逝。没人还记得热血昂扬的口号,却忘不了我们搬着一箱箱书和试卷,兴冲冲的卖给了收废品的大叔,喜出望外的拿着换来的几张毛爷爷去买学校严厉禁止的路边摊。我们终于自由了!我们终于成人了。
高考的厮杀过后,紧接着的就是填报志愿。因为成绩不理想所以没上线,整个暑假都在打听各种招生院校的信息,随时接通电话说“你好”,觉得马不停蹄,觉得世界繁杂。好像也不能和家人朋友说因为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有多难过和失落,我只是说“还好,就是有点遗憾”。我总觉得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这些感受需要自己去切切实实地体会,然后含在心里慢慢消化。毕竟这是一场准备了太久太久的考试,是自己真正凭着一股气决心要参加的考试,没有家人监督,没有人带着期待,只有我自己。但我并不会觉得失落得很彻底,我想,如果我足够坦然说再见,生活便会奖励我一个新的开始。
九月来了,我拿着外语系的录取通知书到师专报道,见到了外语系的“男神”,那是一个长相斯文、彬彬有礼的男老师。我问他可不可以把我分到他的班上,他看了一眼我的分数,说会考虑。我妈那时候固执地认为学英语的人都没有出路,于是说什么也要阻止我实现理想。我极力地向她证明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但谈判失败,她放出最后通牒,如果我坚持不换专业,大学三年的学费就要自己承担。一年六千多的费用对当时的我来说大概等同于一笔天文数目,而那时候我竟也天真的以为她是动真格的,于是,最终我错过了“男神”,从此投入了中文系的怀抱。
大一这年,我们系来了一个新老师,黑黑瘦瘦的,性子很刚烈,我们叫他小马哥。小马哥上任的第一年就开始风风火火地搞起了改革。我们被列入了他的试验田中,在开学的一场测验中,小马哥从九百多号人中选中了六十三名优秀的种子目标,而我作为一名转系的插班生也进入了这个实验班中。学校实行的是辅导员管理制,而只有我们班实行辅导员和班主任共同管理制。一开始,我们都以为自己中了头彩,想着会有什么好事落在我们头上,然而一个月过去了,除了越来越多的规矩,并没有一件好事到来。全系九个班,一个科任老师带四个班的课,通常是大班教学,也就是两个小班合为一个大班上课,而只有我们班是单独教学。每一个科任老师见到我们总会象征性地说一句:“你们班挺特别的”。我却不知道特别在哪里,如果非得说点不一样,那就是比别人多上了一年的晚自习,比别人的期末考题更难一些。而在集体活动中,我们反而像是一盘散沙,其他班总能赶超我们。一个学期过去后,从成绩上来看,小马哥的改革似乎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大二之后,他也不常常出现在晚自习上了,改革的风声就这样悄悄淹没了。
大二时,西方文论的老师出现了,我们把对小马哥的崇拜瞬间转移到了他的身上。璧璧在我们眼里一直是高深莫测的,他总是说一些我们听不太懂但又觉得深有哲理的话,我那时候很喜欢记录他的一些话,总想着哪一天我想明白了这些话就能变成和他一样高深的人。从《无畏的小乔万尼》到《快乐王子》再到《遇上百分之百的女孩》,一个学期的课很快就结束了,我们总觉得意犹未尽,于是常常组队去旁听他的课。也因为受到璧璧的影响,我那时候迷上了西方小说,时常泡在图书馆里,从开门一直到闭馆,一天下来我能看完两本长篇小说,并且乐此不疲,以至于我的同学都以为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然而很快地随着实习的到来,我越来越少有时间回学校,只是听说他要调走了。紧接着,我们匆匆忙忙的毕业了。
再见到璧璧时,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那是大四的寒假,我在公交车上迎面撞上了璧璧,他似乎已经不记得我了,目光交错后,他径直地朝着车厢后面走去。我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璧璧整个人看上去都神采奕奕的。我觉得很温暖也觉得很失落,终于还是没有勇气上前去打声招呼,大概是害怕老师会问毕业之后过得怎么样,而自己确实还停留在原地。于是一整个寒假都泡在图书馆里,在书架上偶然翻到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想起了璧璧讲课时总爱提及王小波,他常说《黄金时代》里的一句话:“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源于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我只是觉得莫名的有感触。
2016年的夏天,专升本的我们终于毕业了。毕业聚餐上,一姑娘哭得不能自已,她说,陪了自己五年的室友真的要分开了,这才觉得自己没有好好珍惜。是啊,总以为可以挥霍的时间还很多很多,可是往往一转身我们就被时光抛在了身后。两年前,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迎接我的是满眼的荒凉和密不透风的空气。两年后,离开的这天,我们在站台的警戒线外目送着彼此踏上远行的列车,而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在意这座城市带给自己最初的体验,我们只会记得它抹在记忆里最浓重的那一笔。
那一年的秋天,我入学了,依然是在这座城市,走着一条并不知道是否合适的路,而陪我一起留下的是同窗了两年的好友。新学校的生活并不似想象的那般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在人与人的相处中,从打破陌生、隔阂到亲近、了解彼此,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价值观的冲撞,重铸,碎裂以及再循环。很多时候我都会把自己圈禁起来,试图逃离伪善的人群和放肆的喧闹,因为我并不知道那些迷茫和愤怒该成为我的软肋还是利剑。直到后来很多独当一面的时刻出现时,我才恍然明白,是那些孤独的时光悄悄打磨了成长。那一年里我断断续续写过一些文字,它们渺小而微微发亮,和我一样毫不起眼。不曾料想,在之后灰心意冷的日子里,是它们给了我平凡而伟大的力量。今年春天,这座小城连下了一个月的雨,草地、空气、鼻息间都是发霉的潮气,人的心里也湿漉漉的。我在傍晚的公交车上,听雨敲打着车窗,淅淅沥沥。一个阿姨忽然拍了拍我的手,我愣了一下,回过头去看她,“姑娘,有位子了,你坐会吧”。她边说边向我示意身旁的空位,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诉她,就快到站了。她不再说什么,却投来了非常温柔的笑容。后来,很多沮丧的时刻我都会想起这件事,想起那个凉意潜入身体的傍晚,这一点陌生人赐予的温情使每一寸皮肤都有了温度。那天我在日记里写道,“我想起文外楼值班室的阿姨递给我钥匙时满脸的笑容,也记得冯老师上课时偶然的一句'闺女’,还有街边的小摊上谋生的老夫妇,几句寒暄搭讪就像回到了家里。在这座城市,每一个这样的瞬间都有温度。想留住这温度,也想变成可以温暖别人的人”。
不久之后我就要正式地和这座小城告别了,告别五年的读书生涯,告别我们共同的青春,告别那些温暖的异乡人。只是这一次,没有了那个能在身后一直目送我离开的人。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写点什么,算是给我们的青春时代画上回忆的句号。
我已经被太多人忘记,你一定要记住我。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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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陆子潇,本名陈荐宇,湖北人,90后的在读研究生。喜爱文字,亦感恩文字,谨从“我手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