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冶萍后人讲述|近代黄石的三个第一
汉冶萍后人讲述近代黄石的三个第一
讲述时间: 2016年4月18日
讲述地点: 黄石市档案局四楼会议室
讲 述 人:胡克庆:87岁,湖北省文联退休干部。
胡琼:91岁,黄石中窑小学退休教师,胡克庆姐姐。
乐秀华:64岁,大冶钢厂退休干部,胡克庆外甥。
记录整理:刘远芳 李 震 王婵媛 张仙桃
胡克庆先生著作
说明:
1.整理稿对各人发言作了综合,以胡克庆先生讲述为主; 2.黄石沿江地带当时分属石灰窑镇和黄石港镇,为叙述方便,统称黄石。3.整理者对口述涉及的若干背景和史实作了核实和补充。
来市档案馆的时候经过了一些地方,我有很多感受,因为黄石是生我、育我的地方。我认为近现代黄石的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一是开拓时期,是汉冶萍公司和五大厂矿初创时期;二是中兴时期,是黄石建市之后,很多人从各地来支援黄石建设;三是繁荣时期,也就是改革开放之后的发展时期。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三个时期都经历了,在黄石生活时虽然还小,但好多事情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黄石第一批工业移民
1889年,张之洞创办大冶铁矿,1896年清政府委派盛宣怀接管,1908年汉冶萍公司成立,我的父亲随盛宣怀由上海来到黄石。我们家祖籍浙江宁波,我的外婆是奉化溪口人。我母亲与蒋介石的前妻毛福梅同为佛教信徒,曾一起吃斋念佛。外婆家在上海开了一家红木家具店,当时我们家在宁波孝文街老房子里的家具都是红木家具。
当时黄石本地工人的文化水平有限,父亲来到黄石之后,成为了汉冶萍公司的司磅员,这个工作今天看来不难做,但在那文化有限的时候,还是很前卫的工作。我们兄弟姐妹七人都是在黄石出生,当时一家人住在上窑的下江院子(下江是湖北人对南京和长江下游区域的称呼),就在上窑万年台附近。下江院里住的全是外来户,大约有20多户,就像今天的一个小社区。住户以下江人为主,也有其他地方的人,我家对面住的是湖南人,叫柳晓明,他当时是汉冶萍公司的股长。后面住的是骆姓人家,上海人,会外语,也会古文,很有文化。
当时我们住的条件很好,是一栋小洋楼,前后都有花园,可以打地上高尔夫(简易的高尔夫)。我家一共有八间房,饭厅、客厅、三间卧室,还有堆煤房。花园里种了葡萄、石榴、桃子,还养了山羊,生活还不错。公司为我父亲配了一个听差,专门为他服务,比今天助理的工作都要复杂,因为他既要帮我父亲处理公务,还要处理我家的杂务,比如冬天要堆煤球。全家9口人,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生活,还有结余。
我们家在黄石的条件虽然不错,但是家里人很节俭。母亲没有上班,在家里带孩子,她很能干,我们穿的衣服和鞋子都是她自己做的。我家在宁波还有老房子,但是抵押给别人了,在中国人眼里,祖宅抵押出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后来靠着我父亲的工资,和一家人的省吃俭用,把这个老房子赎回来了。
1930年代的宁波有一座用钢铁建的桥,当时很先进,叫“钢桥”。我家里传承着两句宁波老话,一句是“除死无大难,讨饭永不穷”,另一句是“饿了三天,(也要)挺着胸膛过钢桥”。这两句话的意思是说人要有志气,再困难的时候也要咬牙挺过来。父亲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非常重视文化教育和品德教育,每天吃了晚饭之后,我们一家人都要围坐在一起唱歌、讲故事,父亲讲得最多的是《三国演义》。所以,我们虽然是在黄石出生,接受的却有两种文化教育,一种是宁波的文化,一种是黄石本地的文化。现在还记得我父亲教给我的宁波童谣(音):“月亮亮,出当当,捡个铜板买鞭炮,乒乒乓乓,放到天亮亮。”这首童谣我教给了我的孙女,在我们家传了几代人。我也记得一首黄石当地民谣:“一个鸡蛋两个黄,我家有个矮子王。我叫矮子去割韭菜,他跟韭菜一般长。我叫矮子去摘茄子,茄子树下好乘凉。我叫矮子去挑水,遇到蚱蜢打一场,青蛙来扯架……”
胡克庆的德国嫂子(左)与胡氏姐妹
黄石第一家机修厂
当时(1936年),我们七兄妹中,只有大姐成家了。大姐嫁给了一个在黄石的宁波人,叫乐嗣鲁。他以前在上海工作过,有文化知识,技术蛮好,会做火车模型,有小轮子能走,还能冒烟。乐嗣鲁是汉冶萍公司下陆机修厂的的负责人,待遇非常好。
1892年7月,修筑了从铁山到江边30公里长的运矿铁路。为方便日常维护和检修,同年在下陆湾(下陆老火车站附近)建了机修厂,是灰色的砖房。这是黄石地区的第一家机修厂,主要是为汉冶萍铁路检修服务,有近一百个工人。
乐嗣鲁是机修厂的领导,且家境殷实,战争还没有爆发,物价很平稳,再加上他有这层便利关系,我大姐出嫁的时候非常风光。当时是火车头挂着一节车厢来上窑接亲,然后再用轿子把我大姐接上车。在当时的黄石,这个婚礼轰动一方。
黄石的地下党组织建立后,将机修厂作为工作重点。1922年10月下旬,黄石地区第一个工人俱乐部——下陆工人俱乐部在机修厂附近的下陆湾宣告成立。
黄石第一宗涉外婚姻
这段涉外婚姻始于1942年左右,当时我家住在袁仓煤矿。
我家附近住着一个德国人,叫马利太,是华记水泥厂的工程师,太太是上海人。因为是同乡,所以马利太的太太和我们家的关系比较亲近。当时有一位德国商人在武汉德租界(武汉一元路一带)开了一家洋行,叫礼和洋行。德国老板和中国人结婚之后生下了一位混血女儿,中文名叫席美珍。席美珍的母亲去世之后,她父亲很快就续弦了,继母不喜欢她,希望她尽快出嫁。马利太的太太就向席美珍的家人介绍了我们家,我们家当时虽然条件不好,可是是下江人,也算是书香之家,我的哥哥也长得一表人才,所以席美珍的父亲和继母就同意了。
这位混血嫂子嫁到我们家来的时候,可谓轰动一时。她娘家家底丰厚,给她的陪嫁有手镯、摩登镯(戴在胳膊上的镯子)、足镯,一套全是黄金,另外还有一辆女士自行车,这在当时的黄石十分罕见,可能是第一辆。
席美珍和我哥并没有办理正式的结婚手续,双方父母谈好,她带着嫁妆来了,就算是嫁入我们家。她嫁到我们家的时候,很轰动,一是因为嫁妆,二是因为她是混血儿,大眼睛、高鼻梁,很漂亮,周围邻居之前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因为家庭条件相差悬殊,哥哥嫂嫂之间的矛盾在婚后很快就显现出来。席美珍是德裔,家庭条件又好,所以每天都要喝牛奶,我们家哪里承受得起!为类似的琐事,夫妻矛盾越来越深。席美珍和我姐胡琼关系很好,胡琼经常劝她,嫁过来了就要入乡随俗。席美珍娘家的家庭条件虽然好,可是我父母不让她接受娘家的资助。
一年多以后,日本投降不久,哥哥嫂嫂的婚姻就结束了。有一天,席美珍说要回一趟娘家,胡琼给她送行。在路上,席美珍跟胡琼说要去美国,希望放她一条生路,不要阻拦她,胡琼见她去意已决,就独自回来了。从此席美珍就彻底与我们家断了联系,后来听说她转道到了上海领事馆,最后去了美国。
黄石陈家湾铁路
在巨变中成长
1936年,父亲去世,他只活了50多岁,留下我们一家孤儿寡母,四个姐妹,三个兄弟。全家就靠着以前的积蓄和汉冶萍公司给的抚恤金过日子。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全家跑反。我们家逃到了大冶毛铺,还逃到过鄂城的八毛湾(音)。胡琼当时12岁,为了躲避日本人,把头发剪短,像个男孩子一样,日本人把她拎出来,又放回去了。我们逃难的时候,把钱藏在山洞里,后来回去找钱的时候,都得从被日本人打死的尸体旁边走过去。我记得经过油铺湾的时候,日本人把打死的中国人的尸首挂在路两边的枣树上,非常残忍。
1938年,黄石有一个维持会,是日伪政权。我家回到黄石,我在上窑万年台前面的一所完全小学上学。当地没有中学,要读中学得去外地。小学毕业之后,我在老凤祥银楼当了一两年的学徒。后来汉冶萍公司成立了日铁技术员养成所,相当于今天的中专,我考上了。在养成所,学的是钳工、车工这些技术。养成所里多半都是日本老师,他们不都像日本军人,有的人并不坏,也没有强迫我们学日语。老师中,一个叫山本,一个叫江口。江口是中国通,在日本侵略湖北之前就到了黄石。
在养成所里读了二三年之后,我毕业了。后来大冶钢厂开了一个艺徒学习班,我又去读了二三年。学习班的教学条件很好,老师都是年轻的大学毕业生,从各个地方分来的。我对读工科不感兴趣,只对文艺感兴趣,当时我的家庭贫困,母亲给我做了一件新衣服,我把这件衣服卖了,买了一个手风琴。在艺徒学习班的时候,我加入了读书会,做墙报,还认识了当时共产党一个支部的书记张某,他当时的身份是电厂工人,我是后来才知道他的地下党身份。受新思潮的影响,我参加了源华煤矿的罢工运动。
1949年5月,武汉解放,我凭着对文艺的喜爱和一些文艺基础,去武汉报考了中原大学。当时这个大学就是打着大学的牌子,招募进步青年,实际上类似一个青年训练班。我在中原大学读了2年之后,被分到了沔阳,当文工队队长,配合宣传工作的需要,写文章,搞演出。后来又被调到洪湖,成为洪湖县文艺界副主席兼任秘书长。1952年,我考到省文联,在《湖北文艺》当编辑,一直工作到退休。
胡克庆先生一家接受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