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词中少有的一首艳词

念奴娇·书东流村壁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
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
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关于这首词的写作主题及时间,学界主要有两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是东流是徽宗和钦宗北行经过的地方,辛弃疾借此词表达内心的愁绪。梁任公在《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中认为“(东流村)正是徽、钦北行经过的地方,所以把他的“旧恨新恨”一齐招惹出来。” 其弟梁启勋在《稼轩词疏证》中接受了这一观点,并进一步认为这首词是在二十三岁之前所作,“果如是,则此词当是绍兴二十三年壬午以前作,即先生二十三岁以前。”

第二种观点则认为这首词是辛弃疾南归之后所作,是一首思旧之作。邓广铭在《稼轩词编年笺注》认为东流村是安徽池州的东流县境内之某村,而不是村名为东流村,东流县是当时长江行船必经的一处歇停之地,同时此词应是淳熙五年(1178)自江西帅召为大理少卿时作。

现大多数学者都认同第二个观点,认为这首词是辛弃疾词作中少有的一首艳词。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野棠即野生海棠,春二月末开,至清明就已经花谢了。这几句或化用李煜《乌夜啼》“林华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雨晚寒风。”

“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划地,表示依旧,照应了前句“又匆匆过了”的“又”;东风欺客梦,东风惊醒客梦。

“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曲水边饮酒分别,系马分别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苏轼《少年游·感旧》“垂杨系马恣轻狂,花谢絮飞春又尽。”

“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曾经离别之人已不知所往,惟有飞燕能知道旧游何处。这两句化用苏轼《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不同的是苏轼在此处表达的是“古今如梦,何曾梦绝”的怅惘,而稼轩在此处表达的是对往事的追忆。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听人言,在大道的东头,曾见过伊人的行踪。绮陌,城中交错的道路,纤纤月:纤细的月亮,喻美人之足,也借指美人。从苏轼《江城子·玉人家在凤凰山》“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 化用而来

“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言旧恨未消,新恨又来。旧恨指的是离别之恨,新恨指的思念之恨。化用秦观《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料想即使明日再见面,也难以续前缘。镜里花喻可望而不可即,邓广铭认为此句表达“谓已别有新欢,不能再相亲近。”黄庭坚《沁园春·把我身心》“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著无由得近伊。”

“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也许吃惊地问我,近来又添了多少白发。华发,指白发。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本词上阕点明时间,由“野棠花落”想到了旧时往事,接着写“东风欺客梦”,因春风寒冷而睡不着,一个“欺”字,或许能表达出词人内心的愁绪之多。之后再写离别时的场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现在是已经楼空人去了,或许只有燕子能知道旧游了。

下阙则由往事想到今朝,旧恨未消,新恨又继,词人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即使明日见面,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样,难以复得了,最后的“近来多少华发”,旧情虽在,年华已逝,更增添了悲凉之感。

清代周济评价秦少游的词作,“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岂惟少游,稼轩亦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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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的《狂侠天骄魔女》是一部以宋金之战为背景创作的武侠小说,辛弃疾也在小说中出场过几次。小说曾引用这首词两次,可见梁老对辛词的喜爱之情,分别是第五章:

耿照心中正充满杀气,忽听得有美妙的歌声,随着晨风吹来,正是他表妹的歌声。她唱的是:

野塘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划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表妹唱的,正是他的一位好友辛弃疾所作的一阕新词。

第五十一章

练了一会功,忽听得有一缕箫声,隐隐传来。

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耿照妙解音律,听得出奏的是一首词,而且还正是辛弃疾今年春间的作品《念奴娇》。词道:“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划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此词以曲笔抒情,词意双关,既是伤离恨别,怀念故人;又是对南宋舍弃国土,南渡偏安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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