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 马雁
你从海边来,带来咸腥的气味和光,
带来死,带来重生和绝望。
马雁
马雁的诗
1 看荷花的记事
我们在清晨五点醒来,听见外面的雨。
头一天,你在花坛等我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一些雨。现在,它们变大了,有动人的声音。
而我们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两个人。亲密
让我们显得更年轻,更像一对恋人。所以,
你不羞于亲吻我的脸颊。此刻,我想起一句
曾让我深受感动的话,“这也许是我们一生中
最美好的时光。”一生中最幸福的,又再降临
在我身上。她仿佛从来没有中断过,仿佛一直
埋伏在那些没有痕迹的日期中间。我们穿过雨,
穿过了绿和透明。整个秋天,你的被打湿的头发
都在滴水。没有很多人看见了我们,那是一个清晨。
五点,我们穿过校园,经过我看了好几个春天的桃树,
到起着涟漪的勺海。一勺水也做了海,我们看荷花。
2 十二街
女真树的白花
腻甜的午睡
她在自行车后座上
攀,空气里起伏的香味
硫酸雨漂洗
她的黑
她的白
她身体上的斑点
蝉镇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下午
他在店铺里,修一把琴
3 冬天的信
那盏灯入夜就没有熄过。半夜里
父亲隔墙问我,怎么还不睡?
我哽咽着:“睡不着”。有时候,
我看见他坐在屋子中间,眼泪
顺着鼻子边滚下来。前天,
他尚记得理了发。我们的生活
总会好一点吧,胡萝卜已经上市。
她瞪着眼睛喘息,也不再生气,
你给我写信正是她去世的前一天。
这一阵我上班勤快了些,考评
好一些了,也许能加点工资,
等你来的时候,我带你去河边。
夏天晚上,我常一人在那里
走路,夜色里也并不能想起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这让人安详,有力气对着虚空
伸开手臂。你、我之间隔着
空漠漫长的冬天。我不在时,
你就劈柴、浇菜地,整理
一个月前的日记。你不在时,
我一遍一遍读纪德,指尖冰凉,
对着蒙了灰尘的书桌发呆。
那些陡峭的山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
也像我们这样,平静而不痛苦吗?
4 痛苦不会摧毁痛苦的可能性
痛苦不会摧毁痛苦的可能性,生命
不会消失自我的幻觉术。在一生的
时间里,穿越过岩石缝隙里的贝类
是潜藏的隐微的音乐,那是宏大的
乐队在奏响,人们正从缝隙里行军
去往伟大的未来。是的,光明将从
最卑微处散发,所有最恶劣的气味
是大战乱的征兆。我坐在垃圾堆上
唱歌,唱一支关于塑料和火结婚的
歌。这支歌将唱响至地底的孤独者
升起。他升起时,无花果树将开花,
贝壳将给出回环的路径,一切再次
降临,并反复以至于无穷。是这样;
他说:痛苦不会摧毁痛苦的可能性。
5 北中国
人们常常想起盛大的气象,
四季不断地变换着的痛苦,
是披裹在北中国的大披风,
他从来不变换自己的外貌,
然而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
幻象?河南人假装爱撒谎,
河北人假装爱吃鸭梨,和
山东人、山西人一起研究
各种通今贯古的重大问题,
其实也只是一组经典剧情。
北中国,是这样一个简单
准确的命名,幸福宏大得
如同天干地支,不可摧毁。
还有什么呢,人们希望着
有什么样的责任降临,有
什么样的大运动再次发起,
其实不,我们只要简单的
市俗生活,卖大葱的货车
停泊在路边,扩音器单调
而热诚,土豆在地上打滚。
6 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
我们乘坐过山车飞向未来,
他和我的手里各捏着一张票,
那是飞向未来的小舢板,
起伏的波浪是我无畏的想象力。
乘坐我的想象力,他们尽情蹂躏
这些无辜的女孩和男孩,
这些无辜的小狗和小猫。
在波浪之下,在波浪的下面
一直匍匐着衰弱的故事人,
他曾经是最伟大的创造者,
匍匐在最下面的飞得最高,
全是痛苦,全部都是痛苦。
那些与我耳语者,个个聪明无比,
他们说智慧来自痛苦,他们说:
来,给你智慧之路。
哦,每一个坐过山车的人
都是过山车建造厂的工人,
每一双手都充满智慧,是痛苦的
工艺匠。他们也制造不同的心灵,
这些心灵里孕育着奖励,
那些渴望奖励的人,那些最智慧的人,
他们总在沉默,不停地被从过山车上
推下去,在空中飘荡,在飘荡中,
我们接吻,就像那些恋人,
那些被压缩在词典册页中的爱情故事,
还有家庭,人间的互相拯救。
如果存在一个空间,漂浮着
无数列过山车,痛苦的过山车……
马雁
马雁的散文
秋天打柿子
九七年的春天,我第一次到那个山谷去。那是大学里惟一的一次春游。大客车从学校出来,沿着郊区公路行驶。周围的景色逐渐陌生起来,我们离开了平时总走的那条路,两旁都是果树。本来我们学校是被一片浅山围住了小半,现在我们来到了更大的包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