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文苑】《我和我的姥姥》作者/蔡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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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又梦见她了,她走在细雨的小巷里,穿着蓝色的偏襟大袄,一个小水沟让她的脚步犹豫着是否能跨过去,我就这么忽然看到了她,毫不迟疑地走近她,扶她走过来,她的手好凉,她看着我,那么平静,那么自然,没有久别的喜悦,仿佛我们从不曾分开过,她看着我,紧紧拥抱着我,亲吻我的脸,我感觉她的唇好凉,我问她是不是很冷,被子够不够厚?心里在想:要给她再换床新的棉被了,新的棉褥了,这是她活着时候我每年冬天必做的功课之一。
她离开我两年了,两整年。
她陪了我整整40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个老人了,我的姥姥从来就没年轻过,反正我没有见过她年青的模样,连照片都没有。她的头发总是挽成老式的纂,干净利索。我姥姥一生活了94岁,生了七个儿女,孙子辈的一共有18人,她活着的时候都有了重孙了。说到这里,我不禁暗自得意,这么多的孙辈里,她每一个都爱,但是,唯有我,我可是姥姥的最爱,这一点,她从不在人前表达过,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
直到她73岁生日宴席上,我的小姨给她不停地夹着纯瘦肉,我直嚷嚷:姥姥不吃瘦肉的。大伙很奇怪问我为什么,我肯定地回答:我姥姥说她的牙不好,她吃瘦肉总塞牙。一桌儿的人听完都乐了,我忽然间恍然大悟了,那一刻,心底里涌出的百感交集,深深地惭愧,深深的内疚,那时我十九岁了,刚从潢师毕业。
亲爱的朋友,请原谅我错乱的思维,只要提起我的姥姥,我的脑子就不那么清晰了,诉说着和她的过往,总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零零碎碎……
我的父亲是上山下乡插队时认识了我的母亲,等我出生时,我父亲已回城并招工去了外地,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我母亲随着我父亲去了外地,我小的时候一直是和姥姥生活在一起,直到我上了小学才离开她。
姥姥那时候要照顾一大家子人吃饭,洗衣,操持家务,那时候我三姨,小舅都还没成家,我大舅和二舅成家了也都在一个村里住,前后院的,农村活忙时,姥姥只要得着闲,也不停地帮衬着给他们带带孙子,添把火地做做饭什么的,记忆里,姥姥几乎很少有空闲的时间在哪里闲坐着的。
现在回想起来,在我这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子眼里,姥姥就是我的妈妈,村里所有的娃子都跟妈妈在一起,只有我和姥姥在一起,但是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有当我的表兄妹们把我姥姥喊奶奶时,我有点不高兴,我就问姥姥,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奶,我却叫你姥,姥姥总是给我解释半天,但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我说,我也要叫你奶,姥姥拗不过我,说好吧,随你,问题来了,一旦我也叫奶时,我的那帮子表兄妹们不乐意了,用手指头划着脸说羞羞,明明是姥娘却跟着叫奶……
我听了又气又急,哭的稀里哗啦,这时,姥姥出面了,她随手拎起个棒槌或扫把追着孙子们打,呵呵,我那个痛快了,高兴呵,此后,我想叫姥姥就叫姥姥,想喊奶就喊奶了,全凭我高兴。那个时候,在这些零碎的小事里,我发现:只要姥姥一出面,所有人都得听她的!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全村几乎所有人都听她的呢?
长大后才明白,一个村里几乎我姥姥的辈份最大不说,房前院后住着我几个亲舅舅,我姥姥从年轻时就当家理事,作风很强势,我姥爷对她都大气不敢吭一声的,谁敢不听呵,三个舅舅三个姨从小被我姥姥调理的可听话了,即使成家有了娃子,大事还得我姥姥说了算,但那时我小呵,在我这个小娃子眼里,我姥姥可是了不得的人,谁都怕她,只有我不怕,我姥姥得听我的,我表兄妹们谁都得让着我,我没成家的小舅和三姨在家里都不能大声对我说话,不然,我一扯嗓子嚎起来,他们就没好果子吃,因为我姥姥的脸立马就对他们黑起来了。
呵呵,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承认,我被我姥姥宠得很霸道呵,直至今天,我依然不能受半点委曲,但也有好处,那就是我从小就非常自信,凡事我说了算,用现在的话说,我很强势。这一点,对我成人后生活还是很有帮助的。
我出生在70年代初,那时农村真叫苦,我印象里,我姥姥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好的,即使这样,吃白面馍馍时也不能随意的吃,米饭吃的也不多,好象吃葫芦汤,南瓜汤,红薯干比较多。
那时冬天,每到睡觉时,我姥姥总是先把被窝用热水袋(自制的)捂热,然后我再钻进去,等她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才能来陪我,比如猪是否关好,鸡架门是不是堵严实了,那时农村黄大仙比较多,经常发生鸡被偷吃的事情。等姥姥进被窝时,我有时都睡着了,白天玩的太疯了,小孩子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当然有时候精神好,那就不停地喊姥姥,催她赶紧上床,她只是不断地在屋外大声安慰着我:马上就来了,等我看看鸡架堵好没就来。
在我不断催促中,她总是一脸怒气地上了床:你就不能先睡么,说了就来就来还跟鬼一样地喊,再喊就把鬼喊来了,我听了总是吓得赶紧把身子往被窝里使劲缩呵,仿佛鬼已经站在床边了,我姥姥这时总是变戏法似的,从她的枕头底下掏出个小布袋,那叫个香呵,然后,她悄悄地从里面掏出个东西塞进我的嘴边,哈哈,是蒸的红薯干,她在我耳边悄悄说,别吭声,快吃……
好多年后,我妈妈还在说这事:你姥姥总是半夜给你喂东西吃,把你喂的好家伙我回家都认不出你了。那样的夜晚,我姥姥总是隔三差五地喂我吃那个年代里能省下的好东西,比如半块馍头,几块蒸熟的红薯……那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姥姥总是在黑灯瞎火时拿出这些好吃的,长大了才晓得,那时表兄妹们多,大家几乎都吃不饱饭呵,白天拿出来,还不被他们大的娃子抢去呵,还能轮到我?呵呵。
姥姥总是没人的时候搂着我,点支烟,我坐在她腿上看她吐着烟雾,她这时总会叹一声:可怜的老儿(注,昵语),妈也不在身边。我就很纳闷,百思不得其解,我要妈做什么,姥姥多好呵,谁都得听姥姥的,连我妈回来也得听我姥姥的,为什么我妈不在身边我就成了可怜的老儿了呢
(插一句,多年后,我去街上买菜,在递钱给那个卖菜的老太太时,手里的钱掉地上了,卖菜的老太太赶忙说:老儿,快把钱捡起来。我听了这熟悉的亲切的一句老儿,忽然百感交集,我想起了姥姥也是常这么叫我呵)。
那时候人真穷呵,有一年夏天,村里来了个卖剪刀的,农村人那时非常纯朴,姥姥对这些外乡游街窜巷的小生意人非常热情,总是招呼他们进屋喝碗水啥的,我向来晌午不睡觉,这天恰好这个卖剪刀的在堂屋喝水,姥姥陪着说话,那个装剪刀的蛇皮袋就扔在院子过道的角落里,我满头大汗地冲进屋里喝了口水就又冲出屋门,路过那个蛇皮袋时忍不住好奇心地给它打开了,哇,那么多的新剪刀呵,回头看一眼,那卖剪刀的正在低头喝他的水,我的心怦怦直跳,飞快地弯腰拿出一把剪刀,随手放进了旁边的鸡窝里……
那小脸激动的通红通红的,既害怕姥姥打,更害怕卖剪刀的看见了会要我的命,好容易等那卖剪刀的喝完了水,对着姥姥千恩万谢地客气后背起那蛇皮袋继续窜卖去,我才溜回屋,小心翼翼地从鸡窝里拿出那把生平第一次偷来的剪刀交给姥姥看,姥姥大惊失色,我一看她脸色不对,赶紧不吭声,她藏起那把剪刀,又搂着我的脸,喯了我的脑壳一下,夸我:俺老儿真乖孩儿,这咋正灵巧哩,这咋正眼明手快哩……不过以后可不能干这样的事呵。我早已心花怒放,志得意满了,哈哈,不过以后,俺再没干过偷东西这事了,这不是表白呵,偷东西时心都要跳出来,俺心脏不好,可禁不起这么怦怦地。不过,这从一个侧面说明,连我这个四五岁的小毛孩都有窃贼之心(绝对没人教),可见人之性恶善,全在一念之间呵。
夏天的夜晚,蚊子好多呵,那时萤火虫也多,这一亮那一闪地,真像童话世界。
当然,日后并不知道原来萤火虫也会绝迹呵,那时农活多,全凭人力来干,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的,姥姥都是月亮升好高了,才能搂着我睡,还不停地给我摇扇子打蚊子,夏夜,家家都拿两条长板凳出来,上面摊 着竹棍编的席子,人躺上面很凉快的,我总会在半夜里忽然醒来,坐起来,看着远处月光下的田野里的庄稼地,或是村头的树的阴影,自顾自地想象着那阴影里的神秘诸如鬼怪之类,而姥姥均匀地呼吸就在身旁,我总是摇醒她,她就一把把我摁下去,我再次踏实地继续做梦了。
有一回我感冒了,流鼻涕,我没出嫁的三姨在村里是个民办老师,她可讲究了,她有个白蚊帐,那可是很高级的东西在那个年代,晚上姥姥说允许我睡在三姨的白蚊帐里,我那个高兴呵,我三姨跟我约法一章:不许把鼻涕抹在蚊帐上。天呵,这对一心想睡在白蚊帐里的小娃子来说,约法三章也一准答应,可是我那不争气的鼻涕不配合我,它总是不听话地流出来,吹了小油灯,我三姨打起了呼噜,我悄悄地把那不自觉流出的鼻涕抹在蚊帐上,我以为黑着灯,我三姨没看见就没事,天一亮,蚊帐上的鼻涕结了痂,哈哈,漏了尾巴了,从此,白蚊帐里再也不欢迎俺了,俺姥姥为此也无能为力,因为俺三姨被俺气晕了,呵呵。
那时,俺霸道地不行呵,村里有个女娃,跟俺不是亲戚,但是俺跟她玩的最好,一个是年龄相仿,再一个,她听俺的话,俺说去哪玩她就跟俺去,俺看见谁家鸡在窝里正下蛋,她就会给俺找根棍去捣那只鸡去……
不过,她长的真好看,那大眼睛,象黑葡萄似的,不过,俺那时没吃过葡萄,所以还不知世上有葡萄这一说,俺只想表达她长的真好看,有一回,她来家喊我出去玩,我饭没吃完,她就在一边等着我,姥姥这时摸着她的头说:这孩儿长滴怪惹人疼滴。我听完,当时没吭声,找个了理由就把她支出去了,然后就跟姥姥闹,到底谁长的惹人疼?一直逼着姥姥说我错了,是俺的老儿长的比她惹人疼,我这才心满意足地出门疯去了。
但是此后,只要她来家找我玩,我总是不停地问姥姥:我惹人疼还是她惹人疼,我姥姥有时拗不过就说你俩都惹人疼,我立马就嚎起来,直到姥姥说我是最惹人疼的才罢休。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的这个好朋友在郑州,我们只要有机会见面,我总是爱端详她:到底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可是,我姥姥已经不在了。
在我的眼睛里,姥姥就是我的小伙伴,她有好大的威力,大家都得听她的,但是她却听我的。当然,我们俩也有闹别扭的时候,她有时也会对我施加强势。
有一年是冬天,她跟村头的妯娌聊天,俩人一起说谁谁谁的不是,哇,原来姥姥也有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我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从此,以此为要挟,那天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姥姥禁止我出去玩,我就大声威胁她,要把她那天说谁谁谁的坏话告诉人家去,她一听急了,拿着鞋就追我来了,我跑的那叫个快,一边撒丫子跑,一边回头看,看她追不上我,我就停下来,直到追到村口,她小声地求我:快回来吧,乖呵,姥姥给你做好吃的,你可千万不能对人家说呵,姥姥没法活呵。我当时笑的不行了,此后,只要我达不到我的小心思,就以此来要胁她,那时候觉得怎么这么管用哩。
不过,自那后,她再跟人聊天,一旦聊到一些敏感的,诸如该说谁谁谁的坏话时,总是把我撵一边去,不让我听,我就偏不走,哈哈,有时候觉得跟姥姥斗也是其乐无穷呵,不过,那小心眼也被她给练出来了,看什么脸色就知道人家想说什么话出来。
作者/蔡晓红,潢师毕业,曾做过乡村教师,现赋闲在家,爱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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