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在半夏
写在前面——
最近得空了会跟着父亲学一些中医的药理,很多药材名光是读来就已觉赏心悦目。
所以就构思了这个故事。
望观赏愉快。
他若是早知道余生会过得那样孤苦,也依旧义无反顾。
“这块糖给你吃,我叫半夏。”小女孩蹲下身子,朝他摊开手心,一块被体温裹挟的奶糖,亮晶晶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彩色的光。
男孩低下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糖。
“你叫什么名字呀?”
“……不知道,我没有名字。”
“阿爹,我们带他回去好不好?”她扭头冲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撒娇,“他好可怜诶,连名字都没有……”
老头没说话,挥了挥衣袖,先走了。
“你跟我们走吧,我们不是坏人哦。”
小女孩拉着小男孩,小小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
老者盘腿闭目养神,他们在一旁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老师睡着了吗?”他小声问。
“嘘!阿爹在替你想名字。”
“夏儿,研墨!”老者突然发话。
“是,阿爹。”
提笔挥毫,几秒钟的功夫恢弘苍劲的两个大字印在纸上,还未干透。
“夏儿,先让他学会这个。”老头两手一背,出了竹屋。
“快过来看,阿爹给你取好了!”
“这是什么?”少年不识字,扭头问她。
“独……活……阿爹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啊?”小女孩挠挠后脑勺。
男孩一脸不解,不知“独活”二字有何深意。
“你没有念过书是吗?没关系,我教你认字。”
于是每天傍晚,竹屋里都会传出读书声。
“半夏,早课以后记得把种子泡上,芒种那天要用。”
“知道了。”
半夏是他的半个老师,带他了解园中的每一株植物,它们的名字,它们的功效。
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真正的“独活”。
他觉得很漂亮,像巨型的蒲公英,被炮制后,美丽的样子不见了,却可以治愈病痛。
他主动跟老师说,让我照顾它们吧。
侍弄这些独活,他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这个植物园是老师毕生的心血,每年都会有从各地慕名而来的求学者,只为能在这里学习几个月,添些见识。
他跟半夏经常会在老师授课的时候上山去采药。
同样的首乌,比山脚下的重了一倍不止。
不似半夏,他很喜欢跟草药待在一起,久而久之,身上都沾染了药香。
他很用功,逐渐变得比半夏更加博学。
小丫头贪玩的年纪,经常撇下他溜出去,一整天都不见踪影。
他也不恼,连她的份一起做了。
老师有哮喘的顽疾,经年不治,愈发严重。
他摘录了冷香丸的方子,极尽繁琐,可如何也要试一试。
半夏戏说他是不是书读傻了,这些个劳什子也相信。
他只是笑笑,继续捣药,这药讲求一个“巧”字。
可未等他制成这罕见丸药,恩师就先驾鹤西去了。
“我会离开这里的,我不想永远都待在这个研究园里……”她跟朋友说,像抱怨。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他捧着一本线装古籍,缓缓说道。
眼神并没有给她们。
他一身藏青色长衫斜倚在花期正盛的珙桐上,另一只手枕在脑后,风度翩翩。
他喜欢老师去世前的时代,长衫依旧是他最爱的款式。
可这样的他会被她调笑为“老古董”。
“半夏,他是谁啊?”
“他是我哥……其实是我父亲收养的,当时遇到他又瘦又小的……被这里的水土滋养一番后很快长得比我都高了。”
“好帅啊……”朋友捧着脸作花痴状。
“他现在比我厉害多了,这个研究园的一切,他比我还熟悉呢……而且我父亲临终前,也有意将祖上的基业传给他,这样我就轻松了,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半夏到底还是走了,去看她眼中的世界。
分别时,他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再见面,她犯了不大不小的事情,需要保释。
把她捞出来后,他带她吃了一顿大餐,那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又害得他眼睛酸酸的。
吃饱喝足后,半夏拉着他:“去我家吧!”
楼梯很长,他觉得膝盖都有些痛了,最后来到一间房前,一不小心,又磕到了门框。
他揉揉自己被撞得发麻的额头,四下环顾她住的小窝。
是个由阁楼改造的小小空间,烟囱斜坡的位置下摆着她的床,衣服和杂物堆放在一起,更显逼仄。
她从前也算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如今却这般落魄。
“半夏,你怎么住在老鼠洞里?”他心疼地问。
“你可别小看这个地方……”她拉着他坐在她的床上,“这家人来头可不小,我是填家教的缺才能住这里的,不花一分钱!”
她说得眉飞色舞,他满眼里装着疼惜。
她说出去闯荡,见世面,可有时连下一顿饭都没着落,一个人过得可怜兮兮的。
没错,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不开口说“回来”,他不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再后来,他看着她越跑越远,跟不同的男人交往,受了情伤就不远万里回到植物园里,跟他没日没夜地侃大山。
他从来不说安慰她的话,她饿了就烧菜给她吃,她无聊了就陪她逛街喝酒。
养个把星期,好了,她就又飞走了。
他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做研究,养花花草草,侍弄名贵药材。
基地给他的待遇可不薄,甚至动了想挖走他的心思,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他说,我不能让她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故事总该有个结局的,或者说,是转折点。
半夏像只飞蛾,扑火的次数太多了,她的翅膀早已残破不堪。
最后一次,她口中的男人还是弃了她。
独活依旧守在老地方,只当她是玩累了,倦鸟还巢。
“我不走了,回来陪你……”她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
这一次,他们的身份好像换过来了,有家人的样子了。
“愿意给你承诺的人,至少会在伤害你前思索一番。”她坐在一地酒瓶里,满脸都是苦涩。
“我愿意给,但不会伤害你。”他小声说。
“你的沉默就是对我最大的伤害,我想要的你也未必懂……”
她需要释放,他自知不该在这些地方计较。
“我不叫你哥了,你说好不好?”她撞倒瓶子,爬到他身边。
他摸摸她的头:“好。”
“我累了,不想再漂了……或者,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我一直在等你回头……好在我终于等到了……”一行清泪蔓延至嘴角。
“何当共剪西窗烛。”他举起酒杯,跟她绕颈缠绵。
“我们现在就是。”
合卺酒饮尽,他们坐在纱幔里说悄悄话。
“你的名字不好,我给你重新取一个吧。”
他也觉得不好,独活,多凉薄。
可想来想去,也不知给他取什么好,这两个字已经深深嵌入他的生命里了。
他们携手相伴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整整七年。
半夏因为少了一半,所以寿数也减了半。
儿时没当回事的知命之辞,竟逐一应验。
她未曾留下过子女给他,只因那年她小产,伤了根本。
或许是她该为年少时那段放浪形骸的日子付出一点代价了。
老师是不是早就知晓了这一天?独活,然后郁郁而终?
他在想,他是不是也死了,以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褪下这烦扰的红尘业身,飘飘乎跟随她去了别的世界。
那个夏天很长,也很热,他却感觉如置冰窟。
他们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连盛席华筵都称不上,终落得个草草散场的地步。
古今一梦尽荒唐。
也算不枉这一遭。
(完)
一点碎碎念——
拖欠的甜文……又变虐了……
可能是我甜不起来……
没关系,写好虐文也是一大优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