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大赛035】此心安处是吾乡

《文艺众家》“心中有座城”征文

此心安处是吾乡

何  盈

我走在傍晚滨河岸边的绿色步道上，看金色夕阳洒落在滔滔东去的黄河水面，对岸的黄河楼身姿伟岸雄踞一方，肃穆而又傲然地环顾着四周。随着最后一道光晕消失，霓虹闪起的黄河大桥一改白日的沉默，变得艳丽撩人。步道两旁树草葳蕤，跑道、球场方方圆圆红红黄黄延伸了好几里，欢快的人群也撒出去好几里，他们和我一起沐浴在黄河水濡染的潮润水气里，坐走跑跳、笑语喧哗。夜渐渐袭来。夏天的夜色总是迷人，有点深沉有点浪漫。在蛙鸣虫啁中，圆月把如水的清辉漫漫泼洒，星星看着婆娑的树影调皮地眨着眼睛。这时，习习的凉风便把白日里的纷扰烦乱弥散开去。吴忠，就这样拥着我，悠然自得开怀在这水天之际，不知忧伤和疲倦，一路抖擞着欢畅。

吴忠是座城，一个叫着人名的城。据史料记载，吴忠是明朝永乐年间的一位屯长，他驻守的这个屯随他的名字成了后来的吴忠。

吴忠自有让四周八乡眼热的地方。它依傍黄河，富甲一方，张口就可以号称“塞上江南”“鱼米之乡”，闭口还可以来“黄河金岸”“物华天宝”。吴忠人可以毫不顾忌地把干旱缺水的西固原，甚至甘肃人都称作“山汉”。河套平原肥沃润泽的土地给予他们天然的优越感，让他们肚腹受用之时总是满面春风。尽管从十月秋尽到三月春来，大片田地都在严寒中闲置荒芜，但仍不能阻挡小麦、大米、玉米、蔬菜、瓜果在半年里带来的殷实满足。横贯市区东西的秦渠水流经千年，滋润和营养着两边的子民与土地。土地因水而鲜活，人类因水而灵秀。生长在黄河边的吴忠人，饱受黄河的恩赐，享受着得天独厚的滋养，眸子里总闪耀着一股机敏和活泛。如今的秦渠，犹如系在吴忠裙裾上的一条腰带，飘逸而舒缓。每年春夏之交，渠水滚滚而下，两旁护栏亭榭，树绿花红，虫鸟啾啾，天蓝云白，吴忠人脸上富足和慰藉也就此荡漾。他们看不见几十里开外的沙漠荒滩盐碱地，在这四面被干涸焦枯围拢的绿岛上，尽情享受着水草丰沛鱼跃人欢的安逸和舒适。除了秦渠，吴忠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马家湖、杨马湖、板桥、上桥、梅家湾、清水湾，这遍含水和桥的地名就足以让人聊发对水的狂想。这怎能不让吃水靠天的“山汉”们艳羡？如今的吴忠，更是做足水文章，公园、广场、湿地、鱼塘遍布城市角落，水韵盈盈。特别是夏秋季节，路旁绿树浓荫，青草萋萋。公园里湖光粼粼，繁花似锦。池塘里莲叶满池，荷叶田田。就连楼脚的爬山虎，也神采奕奕撑着绿色的手掌努力地向上攀爬着。田野也一点儿不再野，绿时芳菲妩媚，双瞳剪水，我见尤怜。黄时丰盈窈窕，灼灼其华，若飞若扬。此时此刻，吴忠人总可以傲娇一番：忆江南，风景莫如是！

吴忠是典型的回族聚居地之一。他们在吴忠这块特有的土地上，生出了不一样的脾性气势。他们大多生的俊朗漂亮。小伙儿竖鼻浓眉，姑娘们肤白眸明。大妈们富态丰盈，大爷们精神矍铄。最稀罕的是他们的睫毛，浓密、修长、弯曲，让一双眸子因此顾盼生辉、明亮动人。在吴忠，如果你恰巧大眼睛长睫毛，总会有人先打听你是不是回回。而你要是姓“马”，则基本会被认定为回族。“十个回回九个马，一个不是就是哈”。吴忠的回民热情好客。上前搭话必先称呼一声，年轻美女称“她姐姐”，年长妇人是“她姨妈”，不必说大叔级的自是“她姨爹”。一声称呼将亲昵和友好完全表露，你只有点头微笑回敬了。而回民之间的招呼则是庄重的，他们无论是见面还是电话，总是先互道“色俩目”，按他们的说法是将两世的吉庆传递给对方。家里来了客人，不论穷富肥瘦总会先递一杯八宝茶，摆上一盘油炸馓子。逢上节庆或是“过乜贴”，也总会给左邻右舍同事朋友送油香粉汤，亲戚长辈定是羊腿牛脊，再不啻也是一只大母鸡外带一抽子（吴忠方言：袋子）的苹果香蕉大红提。吴忠的回回人机敏乐观。在吴忠有句流传甚广的话：回回娃娃挤眼（吴忠方言：机敏）羔羔，汉民娃娃瞌睡宝宝。意思就是回民比汉民机灵聪慧有眼色。吴忠的朋友在一起时会时常这样打趣：看人家回民娃一个眼神就秒懂了，这汉民娃眼睛挤烂了还没反应么。他们善于察言观色且开朗健谈，他们遇事胆大果敢但心思缜密，他们争强好胜也朴实天真，他们会为缺斤短两斤斤计较，他们路遇乞者总会散个乜贴。

二十几年的亲见，我渐渐理解了这方土、这方人。几千年的岁月烟尘中，在黄河水的共同哺育中，汉回守望相处，相依交融，岁月的和顺与如意就是对这片土地的注解。远乡的人们啊，吴忠远比你想象的要少，但较你眼见中的要多。少的那一点是猜忌，多的那一份则是惊艳。这就是吴忠，一个同于他乡的吴忠，一个不同于他乡的回乡。

在吴忠，让人记挂最多的是美食。吴忠美食享誉一方，素以清真打牌，牛羊做主，蒸煮爆炒焗烤炖，热凉荤素米面汤，样样俱全，面面俱到。这与回族的饮食习惯分不开，更与回回人的手巧心灵分不开，当然也与吴忠人好吃达观分不开。且看那满街的早茶拉面馆，自晨曦微露便门庭若市。虽然拉面的名头兰州最响，地盘青海最大，可兰州人和青海人到吴忠来保准也是要瞠目。大厅敞亮堂皇，包间别具一格。你要好热闹，自是坐在大厅里，或是藤椅或是木凳，三三两两，各自落座，呼喊服务员给你上一壶八宝茶、配上面点几样小菜几碟，再切上半斤熟牛肉。朋友家人同事亲戚，海阔天空从茶叶蛋说到导弹，从一碗茶扯到太平洋，还可以不时看看悬在壁柱上的液晶电视里的新闻直播间再论一番天下大事。桌边的净水机就唾手可得，龙头打开就可自行续水加热。八宝茶可以用扎杯可以用盖碗，怎么喜欢怎么来。待茶色渐去茶味寡淡时，拉面才会缓缓出场。毛细、二细、三细、韭叶、宽的、大宽，粗粗细细任你点划，刀削的、饸饹的、不要香菜的、多放辣椒的、汤多的、面少的，这全由你定夺。笑意盈盈的服务员亲自将热气袅袅的面碗递到你面前。看，精致考究的大海碗里清清白白的是汤和面，红红绿绿的是辣椒油和香菜花。再加几滴老陈醋，香气顿时窜出来直入鼻腔。用筷子划拉开面，先来一口牛肉汤，再吞一口面，那酸爽酷劲就全润到口腔食道胃囊里去了。如果你好清雅，那楼上包厢请你喽。三两个人有半封闭的软包卡座给你私密温馨，十来八个就去时尚富丽的大包间，斯斯文文地翻菜单，慢条斯理地挑茶点，轻声慢语地谈事情，一顿简单的早饭就如此这般被吴忠人吃得风生水起兴味盎然。“明早约个早茶吧”，一个提议一场聚散，聚的是情谊，散的是心情。早茶拉面开启了吴忠人一天的美好时光。

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街街角角的大小餐厅灯火辉煌，门外车辆攘攘，门内笑语声声。吃，似乎是吴忠人热情不减的永恒主题。火锅辣爆西餐中餐，四川东北湖南广州连锁店私房菜一股脑地在吴忠厨子的花样翻新中均以清真登场且大行其道。有外县一挂职干部曾戏谑：俺们那里的女人没等下班就溜出去到菜市场买菜打肉回家给老汉娃娃们“务劳”（吴忠方言，意思同张罗）吃的，吴忠的女人下午一上班就开始约晚上去那个饭店聚餐，怪不得吴忠饮食业如此兴旺发达，都是半边天发挥作用大。也有先锋人士振振有词言：如今年头，还惦记吃的必定是不富裕不发达的体现。这言外之意是你还停留在在温饱线上，别的你还玩不起。这话一半听得一半还需斟酌。吴忠女人把饭局张罗在外面，有她们的张扬也有她们的情调。辛苦一天结束，在衣食无忧的日子里犒赏一下自己和家人有何厚非？何况，吴忠餐饮的名气多是女能人引发的。外面人来了巴巴要吃的老毛手抓、杜家羊杂，还有本地人津津乐道的周家面，肉粘饭，可都是女主人一手创立的。吴忠的女人不光会吃，还能干。炸馓子捞油饼滚粉汤小试身手就能眼花缭乱，槐花榆叶苜蓿芽信手拈来即是美味佳肴。而像音乐火锅这种迷幻的吃法一定是吴忠男人们的创意。许多爱望文生义的人士总问：音乐火锅是会唱歌的火锅吗？当然不是，音乐火锅是爱唱歌的你加上会吃火锅的你，吃着火锅唱着歌儿就是“音乐火锅”。精明的生意人一箭双雕，伶俐的食客们乐得逍遥。沸腾的音乐，翻滚的火锅，三两盏“勇闯天涯”下肚，吼一嗓“美酒加咖啡”，夜晚便在微醺中徜徉，一切甜蜜的拙劣的肆意的伪装的自在的混沌的就统统被快意恩仇消散殆尽。如果你想清风明月把酒临风，自可到河边寻一处空地，架一烤炉，烤一把肉串，煮一盘五香毛豆，饮一口西夏啤酒，和三五好友说世相，骂贪欲。至深夜兴尽而散，真正人生快意。吴忠，就这样迷醉在嘶吼的夜晚里，笑卧在尘世的烟火里，不管今夕何夕，今朝何年。

今夕，吴忠依然被一些人嫌弃一些人热爱。有人说吴忠太偏僻，有人说吴忠太土气，有人笑话它没有历史底蕴，有人只当它是个郊区。吴忠从不以为然，它有北京没有的蓝天，上海没有的野性，广州没有的安逸。吴忠向来自以为是，她既不艳羡西安直贯古今的深厚伟岸，也不企图银川天时地利的颐指气使。它甘于平淡世俗散漫，它务实进取不卑不亢，它没有不切实际的欲望幻想，没有飞扬跋扈的轻狂傲慢。它静静地仰躺在黄河岸边，任阳光倾泻风沙吹拂，就这样气定神闲，信步安然。

今夕，我喜欢走在傍晚滨河岸边的绿色通道上，看金色夕阳洒落在滔滔东去的黄河水上，眼前总浮现出吴忠的许多景物——繁华的利通街，热闹的富平园，呼啸飞驰在世纪大道十车道上的大小车辆，摩肩接踵在朝阳步行街的商铺摊点，熙熙攘攘在西市场的市井乡人，四方云集在财满街小吃美食。有被嗤笑名字俗气的金星花园金塔花园金屋花园金花园里的寻常人家，或贫寒或富裕。有不违斯文优雅的芙蓉阁芸香苑枫林湾里的普通百姓，或开心或烦恼。有流光溢彩的万达广场述说小城的时尚，有奔腾不息的黄河守望着小城的久远。

今夕，我喜欢走在傍晚滨河岸边的绿色通道上，看金色夕阳洒落在滔滔东去的黄河水上，心头总泛起以往的故事——二十年前，我嘀嘀咕咕犹犹疑疑闯荡异乡忐忑不安，如今我安身立命嫁夫生子怡然自得，把自己托付在了这方水土。我喜欢这里一边沙一边水的和谐，习惯了这里一半回一半汉的别致，喜欢这里八宝茶和拉面的甜香，习惯了这里音乐火锅的奔放随意。我在这里工作、学习、生活、交友，我在这里奋斗、追求、坚守、享用。我学会了津津乐道吴忠的种种好，我开始介绍我是吴忠人。

今夕，他乡的吴忠将我收服。今夕，曾经的他乡给我安定。今夕，在傍晚滨河岸边的绿色通道上，看金色夕阳洒落在滔滔东去的黄河水上，心底便会吟起这样的诗句：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