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秉臣:最 后 的 军 礼
最 后 的 军 礼
文/刘秉臣
老孔走了。走完了他曾经铁马金戈、转战南北尔后又沉寂的七十九载风雨人生,熟睡似的躺在人生的最后驿站——殡仪馆的灵堂里。他平时就显得苍老黄瘦的脸上,布满了被战争的风霜和无情的岁月刻下的一道道深深的皱纹。
这位戎马一生,从抗日的峰火、解放的南征北战和抗美援朝的枪林弹雨中冲杀出来、享受副厅级待遇的老军人,此刻看起来更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农民,不、不是像,他本来就是穿军装的农民。与我们军队中成千上万放下锄把子扛起枪杆子的老战士一样,在战场上,他们生龙活虎、能打敢冲、勇往直前,而在平时则始终保持着农民那种纯朴、忠厚、善良和吃苦耐劳的本色。
也许因为如此,老孔转业到大学的三十多年里,人们一提到他,总习惯地说,是个“好人”“老实人”“正派人”,这些评价褒中有贬,老孔并不在意,一笑置之。
可能因为我和老孔都是从火线上厮杀出来,并都曾血染疆场、身上伤痕累累,因此,虽然我们往来并不太多,但我们间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深厚的战友情。
老孔为人朴实、忠厚、随和、寡言少语,但“大事不糊涂”,头脑清醒冷静。学校的有些领导,对这些资历深、文化浅、年龄大的军转干部的安排很头痛,似乎把他们看作“登记在册”的老式家具,不能不用,又摆不到场面上,于是往往把他们安置在与其级别相近或稍低的“闲职”上。有人为老孔抱不平,起初老孔自己也有些想法,但老军人的组织纪律性使他平静地接受了,没有说三道四。
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思索后,老孔感触甚深地对我说:“这里是培养国家栋梁的最高学府,不是当年的战场,过去带兵打仗的那些方法和经验,在大学里对不上号、拉不开栓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该让路了。”
“我干了二十年工兵,现在不能再带队伍为‘四个现代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但是我会尽我的能力,老老实实地干好份内的工作,做一颗铺路的小小石子,这后半辈子也不会向党交白卷。”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当改革开放的大潮推动中国历史发生巨大转折时,每个中国人,也包含那些披一身硝烟从战场进入这段历史的军转干部,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严峻的考验。被有些人看作是“能力平庸”的好人老孔,在社会转型期,适时调整了自己的社会心态、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他默默地、兢兢业业地去干被不少人瞧不起的“闲职”工作,不计较个人得失,不贪不嗔,任劳任怨,埋头苦干,在历史大转折的汹涌浪涛中,寻找到自已后半生的人生“定位”——做一颗平凡的小小鋪路石,与千千万万平凡的人们一道,用自已诚实的劳动,为祖国和后代子孙铺砌通向新世纪的路基。
庄严肃穆的哀乐,在灵堂里低沉地回荡,向老孔遗体告别的行列,已渐渐移动到队尾。望着老孔那张如此熟悉、像老农一样朴实忠厚的脸,我情不自禁地把右手举到额角上,向老孔敬了一个神圣的军礼。这是一个老兵对老兵的敬礼,是送老战友上路的最后军礼!
在低回的哀乐声中,我想起了曾率大军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的美国名将麦克阿瑟告别军事生涯时,在美国参、众两院所做的那个著名的演讲《老兵不会死》,演讲的最后,他动情地向世界庄严宣告:老兵不会死,只是慢慢地离去。老兵不会死,他们是民族的脊梁,军队的灵魂。
当新世纪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时,站在世纪之交的顶峰,回首我们民族与共和国所走过的七十多载辉煌而又艰难的风雨历程,人们会看到,无论在烽火连天、碧血黄沙的战场,还是在社会主义建设的不同岗位上,冲在最前面的,总是像老孔那样的老兵们坚毅、勇敢、一往无前的身影。
老兵不会死,祖国和人民将世世代代地铭记您们!
敬礼,老孔——我的好战友!
敬礼,所有随岁月而离去的战友、老兵!
作者近照及简介:
刘秉臣,西南大学退休副教授,原解放军第47军141师423团2营中心文化干事。1953年3月,在朝鲜西线老秃山战斗中,率六连击退美7师哥伦比亚营的多次进攻,歼敌60余名,并亲自毙敌、伤敌各1名。本人也血染疆场,左腿伤残,腰部至今留有美国弹片。在共和国的旗帜上留下“血染的风采。”
1955年秋,考入西南农业大学园艺系,1959年秋毕业后留校,先后任过助教、系党支部书记、外事办主任等职。曾赴日本、美国、法国进行过短期考察和访问。名列《中国少数民族专家学者辞典》《中国专家大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