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天津《给飞机看病》 作者：李济 主播:曲萍
作者：李济
主播：曲萍
编辑：小鹿
给飞机看病
一 英雄的040号
“她爱你全世界在盛夏飘着雪雄鹰折翅去暮色泣着血”
“抄错词啦？不对，改其意而作之，她这是……”年过花甲的胡老师似觉不对，他瞅了一眼教室的空位，她没有来，同学代交的毛笔字作业。
“下课！”老师说。胡老师个头不高，一脸坚毅，衣着朴素，行事稳健。退休后被老年大学聘请为书法课教授，书法功底深厚，为人一身正气。尤其是他的粉笔板书，堪称一绝。下课后，学员们舍不得擦黑板，纷纷拿起手机拍照。
从老年大学出来，他迎面看到一位熟悉的女学员来上舞蹈课。一副好身材，健康洒脱，亭亭玉立，淡蓝色的运动服，紧袖头紧裤角，连带裤缝处，镶着调皮的三道红线，洋溢着运动人的凌厉与帅气。
“欧阳飞，你们班的孟锦英来了吗？”胡老师问。
“她返聘主持编撰的《故障分析与排故》正式刊印，'6·3空难’十周年也快到了，院领导找她谈话。”欧阳飞说。
“噢！哎，你们俩人是至交，难怪她最近有些忧郁。你看……”胡老师顺手展开一幅写在白宣纸上的毛笔字作业，字体刚劲而隽秀。
“她爱你全世界……她是谁孟家女赞长城浑如铁月亮圆又缺思念无从歇……”欧阳飞低声念罢，道：“没有呀！她一直都这样。这是她写的一首纪念词吧，对牺牲的岳哥念念不忘。”
“唉，是我忘了英雄的岳俊阳老兄，整整十年啦。”胡长林卷起宣纸作业，后悔得直跺脚：“谢谢，那你忙吧！”
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绿叶婆娑，枝连枝遮蔽出独有的阴凉大道。这里，是一座名符其实的航空城，是中国航空实力雄厚、航空技术先进、唯一拥有飞机设计、制造和试飞的综合性小城。
阎良航空八院，又是中国唯一的飞行试验研究机构。在这里，曾走出四位响当当的试飞英模，更献出了几十位为国捐躯的飞行试验英雄。
一桩桩英雄的往事，让胡长林陷入深长的回忆——
这个比自己大半轮的人，是文革后的首届大学生，一位有真才实学的技术骨干，中等个头，腰杆笔直，文质彬彬，眉清目秀，平时不显山露水，颇为低调，一旦遇到技术难题，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气魄。年轻时，他曾经和自己一起修复过迫降的英雄040号歼七飞机。
那是1977年6月19日，西北阎良已是盛夏，炎阳喷火、热浪滚滚、十里机场如同一条大型烘烤带。歼七机务分队040机组在八点五十分放飞后，看着呼啸远去的飞机，开始在机场西头等候降落。约莫九点二十分，歼七机务分队突然意外接到紧急通知：“040号发动机空中着火停车，迫降在机场东头，务请前往处理。”
机务如同军务！我和岳俊阳在张分队长的带领下，一路小跑十多里，浑身冒汗、气喘吁吁地来到机场东头一看：自己放飞的040号飞机委屈地深卧在农田里，飞机后机身带发动机烧蚀严重。这里，是当地生产队的麦田，刚刚收割完毕，麦茬半尺高，白茫茫一片，映衬出事故飞机身后170多米长，近一米宽、半米深的一条刺眼的黄土深沟（见图一）。
试飞员王冠军人呢？为了科研任务，机务地勤人员和王冠军已经相知相熟。事故飞机四周围满了人，从当地赶来的老百姓说，飞行员刚刚被塔台的救护车接走了。
是什么原因导致迫降？是什么机务缺失造成事故？飞机迫降损毁是重大事故，如果是机务原因，责任担当不起！张分队长心情紧张，该不会是忘记盖紧滑油盖，滑油泄漏，导致发动机干磨起火吧？此时，我和岳俊阳二人还没有从惊骇中恢复过来，脑子一片空白。张分队长吩咐我们二人在机身右侧，估莫是滑油箱的蒙皮口盖位置挖坑，没有工具，拿什么挖？用手刨，伸脚踹。三个人都急了，手流血，鞋踢坏，不管不顾，并不是黄土松软，而是心劲大。不长时间，滑油箱的蒙皮口盖显露出来，张分队长用随身携带的钥匙链打开口盖，紧张地伸进手去摸，人笑了，“好着呢！”他翻身顺地出溜一坐，放心啦！
“盖好口盖，填埋恢复。”张分队长吩咐，既然初步判断不是机务的原因，三个人都放下心来。不大一会，大批机务人员赶到事故现场，大家七嘴八舌地分析、探讨事故原因，猜测试飞员王冠军的身体状况。反正初步判断不是机务地勤原因，飞行部领导也慢慢放下心来，开始等待事故处理小组勘查现场和搬迁飞机。
原来，040号飞机到达8000米高度时，飞机下方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机身剧烈振动，发动机转速骤降，座舱内充满航空煤油味——空中停车！这是超音速歼击机最忌讳的故障，空中启动已无可能。失去动力的飞机速度急剧下坠，必须立即跳伞。但是，王冠军放弃了有把握的生还机会，选择了可能性不大的保住飞机的迫降方式。迫降中，他为了避免飞机坠入厂区，撞上高压线伤到群众，又数次冒险改变航向，最后飞机触地迫降，机腹犁出一条长长的惊险之大沟。
在医院经检查发现，王冠军因迫降猛烈接地，腰椎像压缩弹簧似的严重变形受损，身体伤势危急。王冠军的英勇事迹，受到高度关注。同年8月8日，空军发布命令，授予王冠军同志“雷锋式的试飞员”荣誉称号。
这里，需要普及一下飞行事故的等级：一等事故，机毁人亡；二等事故，机毁人在；三等事故，飞机损坏可修复。那么，飞机迫降的原因是什么？事故处理小组检查结果，据说可能是发动机燃油系统问题。英雄冒险迫降，舍命保住飞机，飞机被拉回了修理厂。
不久，原阎良八所飞行部，从各机务大队抽调出六名精干力量组成《040号飞机修复小组》，由黄大队长带领，成员有大队史助理、钣金分队长韩师傅、技术分队设计师大王、岳俊阳和我。
040号歼7飞机——英雄的飞机，被挑选进入修复小组是一件非常光荣而值得骄傲的事情。岳俊阳被指定参加，他不得不中断了《歼七原型机常见故障分析与排故》的研究与撰写工作。
黄大队长的分工非常明确：技术分队设计师大王和大队史助理负责前机身设计修复，岳俊阳和我负责后机身设计修复，韩师傅负责飞机损坏部位框架和蒙皮的更换铆接工作。
“后机身修复的工作量大多啦呀！”我私下悄声说。
“大王是女同志，我们俩不是年轻吗？”岳俊阳解释。他其实跟兢兢业业的黄大队长个人关系非常好，俩人都属于正直勤勉的类型。
既然是修复、更换，除了烧蚀严重、变色、肉眼能明显判断的以外，首先要确定不易判定的区域，哪个部位，哪个零件强度不够。前机身虽然修复面小，判定却是最大难题，设计师大王谨慎钻孔取样。
岳俊阳很快发明制做了一件简易工具，可以非破坏性检测铝蒙皮的烧蚀程度，前后机身通用，工作进度大大加快。最终，确定了前后机身需要更换和修复的零、部件。果然，后机身更换和修复的工作量大了好几倍。
完成飞机损坏检测任务后，我又被调回机务外场工作。
查对歼七零件图纸，岳俊阳去了资料库，用自行车驮回半米多高的一大摞图纸。当年，歼七图纸仍属绝密级，资料员替他担心，丢失图纸是要背处分的呀！随后给岳俊阳送来了保密柜。
待前后机身所有修复部位的零、部件图纸图号都有了，打表列明细，出差，去南方生产厂谈判、订购、催货、检验；回厂嵌装、调整、铆接……岳俊阳忙得不亦乐乎。
一年多以后，修复一新的040号飞机被三套千斤顶架起，飞机周围来了二十多人，这是修复和机务两套人马，开始进行机务通电检查：收放起落架、襟翼、进气道调节锥；用脚蹬检查方向舵，左右摆杆检查副翼，前后拉杆检查升降舵，推拉油门热试车……
之后，还有仪表、电器、无线电、雷达、军械各专业检查。
奇怪！进气道调节锥能进能出，但不按三级规矩走，该全伸时它退回、该二伸时它不动、该二退时它全伸，还“咯吱”怪叫，不一而足，神仙难测。折腾了两天半，钣金分队长韩师傅急了：“黄大队长，去把岳俊阳叫来吧。”
“好，我也有这个意思。”黄大队长和大队史助理、设计师大王一众暂时奈何不得，没有办法：“小胡，你去用三轮车把他拉来吧。”黄大队长吩咐我。
岳俊阳因为协助韩师傅铆接进气道大侧壁板时，不慎扭伤了腰，一个星期前在家休息。当我来家叫他时，他正侧卧床上拿着一沓纸写着什么。
“俊阳，黄大队长和韩老师傅叫你去，你腰行吗？”我不好意思地问。
“干啥？”岳俊阳未动，腰还没好利索。
我把试验调节锥的反常动作说了一通。
“有意思，违反规律也会有规律，是反规律。走，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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