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强现代诗合辑（一）
---一座小站
一处开阔之地，着实让人着迷
棕树长满好奇的眼睛
看守静默
一位老人并没有因为苍蝇的缠绕
而放弃变质的食物
一群山羊
也没有因一列火车的驶入
而四散奔逃
平地之上所有慵懒的物件正诞下时光的遗痕
唯一工业的火车
从这里卸掉煤炭
从这里运走高粱
唯一工业的轨道
如动脉硬化的血管
狠狠抓住黝黑的地表
牢牢压住悬铃木的神经
---狼
深夜制造的漩涡寂静而悠远
繁忙的星河坠满蓝色发光的眼眸
我露獠牙，用以对抗
山中满腹的荆棘
我以血肉，换取大雪无路可退的禁闭
冷杉长啸
吹落悬停的白雪，净身，换装
站成佩刀的侍卫
我在漫长深夜
炮制祖先的魂灵
我用群山白雪
剧烈摩擦受损的皮毛
哀嚎，抽打，神经有痛感
封冻的天地间在黎明前
长出裂痕
我必须吞没恐惧
对即将消失的黑暗表达真情
我以震吼之音宣告王爵
呼啸中，山河破碎，万物寒噤
---夜色长安
我是这样形容一支烛火的内心
有些许的躁动与不安
微微荡漾的光晕
敢于在黑暗中释放光明，救赎恐惧
风声起，就挑动风声
逆向切割自己，顺势扩展禁地
一支烛火，拿出嬴弱的光，去爱深渊
爱那个提灯者的旧画
旧画里的长安城
长安城内红色的雨也是跳动的芭蕾
我是这样把跳动的红映射给长安
城下之盟，君无戏言
万盏明光杀红了眼
我无计可施，尽在红烛下
酿陈酒，添春色秋怨
酿陈酒，解帝王心锁
---雨夜
仿佛有惊雷，从大地深喉里涌动
亦或是鼾声，从哪个睡梦里捞取深度睡眠
我习惯在雨夜里醒来
我仿佛和击打石台的雨保持
同样的频率
仿佛有雨水浸入枕边书
解开深藏的密语
风来翻书，残旧如初
雨滴从新拨正时间的钟摆
它控诉着什么？
风把风留在风中
水把水藏在眼底
不能讲出来的
统统留给无尽的深渊
---秩序
海黾草生出沉默的根须
美人蕉伴随轻微的响动
静静涌动的潮水向岸边推送着
泡沫和珍珠，光洁如梦
尚未进入梦中的水域
不断晃动着月光――细碎如雨
向大海之外撒满银色粉末
海水不停冲洗岸边沙砾
教会尖锐之物向圆润之形的更变
造梦者造出无边的大海
向时间的序列中安排永恒
水手拥有无穷的力量，晃动天空和云朵
推波助澜，放飞心中的海鸟
滞空，去更广阔的水域
寻找时间之鱼
雄壮的翅膀在时间序列里
安插了漩涡与风暴
当大海走向复兴
太阳刚刚升起
---无题诗
斗酒谈春色，山河随后
收起你凌乱的羽翼
一阵风吹
万朵桃花盛开
野色近来
先是打碎湖水
再碎一地繁华
野色近来
刚好触碰你敏感的觉知
闭眼深呼吸
迷一回花开富贵
涂色人间腰鼓
穿好看绸缎
配美丽流苏
醒来后
堂屋挂银铃，风中一遍一遍
唱童岁歌谣
人世快乐悲伤都随山河流淌
野色近来，嵌入半张影身
今世幸得，满面春风
亦获，齿牙春色
---南山以南
我从山坡上走下来
山羊正在分娩，此刻
阳光是幔帐，黑岩做产床
草色广阔铺成上好的毛毯
恭迎新生
我曾从苍鹰爪下救过一只山羊
它的母亲，以跪拜的方式
表达过谢意，多年后，我仍清晰记得
它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意
一群山羊低头啃草
草地上移动的云朵放缓
时间的流速
而大部分时间
羊群经过我，都会嗅一嗅裤管上的露珠
---星子
众叛大地的河水冲洗着蓝色星空
河水带走叶绿素，发光体和微生物
数一数发光的眼睛
洞悉万籁
今夜，一粒粒圆润的种子
做着植物的美梦
一粒粒做着诗歌美梦的种子
耕撒大地的星空
做无冕之王
土地，需要雨水清洗和大河浇灌
时空深邃，在孕育更长的黑夜
一颗星子落入身体的宇宙
在白羊座的密室中
发现更多的暗物质
---红蚂蚁
废墟里，我最先看到一只红蚂蚁
拨开木门，向世界宣告它的独立日
我看到一只顶着米粒的红蚂蚁
象征着
物质和精神的重逢，象征着
破败迹象里，依然有可圈可点的生活
继续
废墟里，一株雀稗，向世界宣示着什么
土地是永恒的废墟
废墟是永恒的家园
废墟上，红蚂蚁遇到勃勃生机的雀稗
这是春光的荣耀
是大地分崩前最动容的拥抱
---拯救和遗忘
绝不能在时间的陡峭里遗忘深渊
不能在绿色深潭遗忘冰霜
不能在飞瀑俯底时遗忘杜鹃
完美的花冠拯救心脏
惊险的暴雷拯救潭水
而身体里的闪电拯救消亡
世界尽头，是暗的边缘
请铭记，曲折的路径展示出大海的轮廓
潮水遗忘着过去，大海拯救星空
请铭记，时间的肖像，眼眸苍老了许多
皱纹爬上额头，暴风雪从体内时有发生
永恒之水沐浴金身，阳光拯救剩余的自己
孤独的词语遗忘词语
孤独拯救孤独
---澎湃之诗
当太阳之火接近枯竭
大海只剩下湛蓝
当水手深眸里涌动着滚烫的星球
流浪的诗篇开始在海上漂浮
当千山，鸟飞绝，当渔火，对愁眠
我固执的向大海深处
投掷碎银
月下翻滚的波光是多出来的华发
当我神经错乱，解开群山的绳索
兀自把珍珠撒向大海
当我心升明月，大海长出贝壳
命运的船舶依旧漂泊
当悲愤在暴雨中增长
大河从危险处转身
泥沙俱下
回归大海的激流，得到宽恕
当冬季来临，澎湃的尖刀朝向内陆
我又一次变回野人，手握冰与火的利器
在蛮夷之地生儿育女
文明的火种生生不息
古老的太阳炽烈而内敛
当无序熔岩喷礴而出
当灰烬孕育伟大的生命
我唯一抒情的生态
被重新激活
当星空闪烁，明月高悬
我对天上的大海仍充满好奇！
---长安 长安
古老的城墙藏着太多古铜色的月光
古老的青砖篆刻一家一户
光荣的捐赠
古老的尘埃随鼓声
起起落落，不占用任何遗产
提灯小僧，竹筐背雪，背着远山和
皎洁的月色，背起尘世的钟声
他迅疾掩面，裹紧灰色布袍
赶路匆忙
他在规定的时间内
点亮古寺中更多的月亮
他无法割舍这黄金的时代
替莲花找路，为芙蓉池蓄满浅褐色的夕光
慈恩寺的钟声响几次
水波就荡漾几圈
长路漫漫
唯有花瓣是取得真经的捷径
待莲花收起倦意
前来偷食的老鼠
却仔细打量起这位
风尘仆仆的僧人
大地的经脉奔涌朝前
泾渭困顿时，难掩忧伤
两行美人泪，洗亮铮铮铁骨
骊山脚下制陶的匠人
竭尽所能将怨与恨
装进陶俑——大军压境
喔！大军压境！
后来者用锄镐泄露了天机
唐诗中弥漫着酒气
当年，黄土里埋入酒香的字谜
已拓成昏睡的碑文
又见山河悲怆，钟鼓欲聋
又见书院幽深处，一席汉乐府
丘壑与黑炭还历史真颜
大风吹来一地白雪
大风在沟壑和黑炭中刨土还魂
大风吹弯十万株罂粟
依旧迷人的花朵
大风鼓动，十万精兵在地下
加紧操练
---一群鸟在午夜大街上拾荒
太阳下沉，月亮起伏
跷跷板保持24小时平衡
路灯光线陈旧
无法照见暗处流窜的野猫
一群鸟在午夜大街上，拾荒，造句
鸟言鸟语，分争大街的版图
午夜大街是层叠的小世界
呕吐物散发出酒气
鸟群一度成为鸩群，危险的爪牙捡拾着残渣
一群大鸟在午夜大街上
整理羽毛
这群来自岩穴的飞禽
眼睛发出暗红的光
一群驮着黑夜拾荒的鸟
丝毫不破坏城市大街的秩序
它们试穿黑夜
也将自己交给黑夜保管
---刀
刀口对峙时间的雨水和锈痕
恍惚中，锋芒退回母体
矿藏经过熔烈经反复锻打
锋刃有了忆痕
利刃里马蹄声，呐喊声和呼啸声
夹杂炮火的声响
设置危险的禁地，让不计其数的动物
在刀锋里走秀
天色下沉，硝烟和火光从空地上消失
刀藏起大风刮起的颤音，流水停止喧嚣
刀腹中的光芒
向又窄又瘦的刀锋内部
缓慢行走
角落里的刀斧爬满青苔
时光中疼痛的部分
分割着冰冷之身和细碎的霜花
---一只麻雀分享倒春寒
大片白雪用黑夜时间
遮盖伤疤，塌陷的荒野
弥补无能为力的恐惧和无所适从的
脚步
夜里，我睡的如此轻
甚至听见夜莺低语
雪落得如此轻，丝毫不能扰动孤瘦的枯草
街灯把光线压在雪上
为萌芽中的小草
探寻春风的出口
我们来想象一下
春草从灰烬中醒来，拨响枯枝的关节
太阳翻身时露出温暖的胡须
为白雪取了更加剔透的名字
麻雀失语
同时看到微妙的，惊心动魄的变化
而激动不已
它用自己的方式，跺出迷人的爪印
起飞前，顾盼这一尘不染的景象
如它所愿！
---大兴善寺
兴善寺里的放生池
开满幽静的莲花
乌龟聚集在突兀的石盘上，静待阳光普照
身背天空和香火，双手合十之人
闭上发光的眼睛，祷念经文
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圣灵守护家园
火烈鸟抱着世界欢喜
苦难之火慢慢熄灭，光明从指尖涌现……
祷告呈现出虔诚
唇齿间发出高频的音律
世上轮回，生生念念
跪求是一种，盘坐是一种，匍匐也是一种
众神在上，香火和梵音，升腾缭绕
……
众神在上，慈悲慈悲，睁开慧眼，普度众生……
---疫情下的寒夜
白炽灯下
低烧的病例写满危机
路灯下
大雪纷飞，飘着漫天的空文档
一种新病毒，让我们学会闭嘴
学会隐忍
学会，含着热泪
吞咽数字和倒春寒
雪越下越大
愿世间所有潦草的悲伤
终将变成，一纸空文
---隔离期
云层是真实的底片
透视我的祖国
从背后逃逸出来的光
透视祖国的被感染的肺
疼痛感，焦灼感，呼吸无力
长久占领静寂的城市
黑夜把路灯彻底还给无人的街道
微弱的反光代表无声的抗拒
无限放大它的另一种功能
时间的信使，或为谁杀死可怕的病毒
灯影旁落下雨滴
是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活体
触地瞬间
又是替谁，溅起悲伤的泪珠
【作者简介】席玉强，1984年生于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现居西安，作品见于多种文刊，有作品入选《一诗一画一世界》跨界艺术展，《抒怀2017—现代诗精品选集》等。著有诗集《山河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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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览校对：海风在吹｜末陌
统筹规划：海风在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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