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特刊】慈母谣 / 开普饭

慈母谣

作者：翟利军朗诵：春之韵

古城顺德府的正南方向七华里处，自西向东流淌着一条宽阔的河流。这条河的充沛水量来自于太行山脉的汇集水势，一路东行一路汇聚，在邢台城南，乃至再往东去，形成了这条蔚为壮观的家乡河、母亲河。

有了川流不息的河水，就有了葱郁的植被、茂密的庄稼和热络的村庄。这条河流滋养了这里世世代代的黎民，也滋生出异常璀璨的文化，夏商两周，秦汉隋唐，宋元明清，无不烙印着邢州的独特文化元素。

时至晚清、民国，在封建皇权的逐渐烟消云散中，顺德府也经历着难得的繁华格局。护城河之外，南关纵横交错的街巷上，正上演着由皮毛业、印染业、食品业、土特产行等等行业日进斗金、客商云集、货通四海的商贸传奇。

南关西大街的西面，略微狭窄一点儿的东西街道叫做新西街。相比于西大街，少了客商的云集，这里更宁静一些。街西头路北的一片房舍院落，以前叫“古屯儿”，现在叫“古北村”。只是由于旧城改造，如今的古北村儿也荡然无存了。

老城护城河西边，难得的静谧、幽深地方。这里就是我父亲的母亲出生的地方，祖母出生的时间应在民国刚刚成立之时。古屯儿世代敦厚、勤俭持家的冀家，就是祖母的娘家。成长在略显狭窄的深深庭院，一群兄弟姐妹作伴，亭亭玉立、知书达理的祖母，在年方十八岁，嫁到了马市街北、深深而狭长院落里的祖父家。

祖母知道，嫁到这里，幸福的日子其实叫做相濡以沫。因为祖父兄弟姊妹四个人，而曾祖父在作为长子的祖父十六岁时就因为急症英年早逝。长兄为父，祖父以自己年少单薄的身躯照顾着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弟弟妹妹。毫无人生退路可言的他，只能将自己的力气、汗水和智慧，挥洒在顺德府各大行当之间。

在好南关八大行当里，皮毛行当是影响力最大的。川流不息而来的西北老客，将上好的牛羊生皮卖给南关各商户，商户再将生皮精细熟制后做成精美皮衣销往全国各地或者欧美。羊市街和北大街上就曾常年居住着西欧和美国的客商，在这里大量收购皮衣和熟皮。

祖父正是看到了这样的商机和活路，他不怕脏不怕累地穿梭在各商家，抢着装卸生皮、刷洗皮货，聚精会神地观察和学习老匠人的熟皮、缝制皮衣技艺。祖母的家人，正是通过街坊交口传颂的这个高大英俊又能干厚道的小伙子，才甘愿姑娘嫁给尚且贫寒无依的祖父家。

成家就要立业了。祖母把娘家带来的微博嫁妆全部拿出，当给西大街的当铺，然后在沿途买了桐泰祥糕点，让婆婆和丈夫的弟妹们改善一下困顿的饮食。祖父当伙计的辛勤积攒、祖母的嫁妆钱，就成了他们小两口的创业本钱。

哪怕成本高些，也要买成色好的生皮。还要用细腻滑润的大缸来熟制皮子。他们的辛苦本钱换来了几个浑圆结实的大缸和一批优质的西北生皮。较为狭窄的院子里顿时满满当当。常年辛勤照顾子女，身体不太好的曾祖母露出久违的笑容。祖父的弟弟妹妹们也高兴地穿梭在大缸和皮子之间。

加工皮货的第一道程序是清洗生皮，需要大量的清水。庭院里没有水井，只能去街上的共用水井处。由于街坊众多，做皮货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年轻而懂事的祖父祖母只好在夜晚人稀时，将生皮运到街边，借着或敞亮或幽暗的月光与灯火，精心清洗着远道而来的皮货，全然顾不得春寒料峭或凄冷的西北风。

清洗干净的生皮，就可以泡在放入硝的大缸中慢慢加热蒸腾了。大缸中的热水温度一定要保证，为此，需要用炭火昼夜均匀煨制。祖母体谅白日辛勤的祖父，就承担其夜间照看炉火的任务。炭火的熏烤、硝化物的滋扰、深夜的疲惫，让年轻的祖母过早承受着生活的苦楚。

生皮被精心熟制和晾干后，就可以出售或制作皮衣了。在曾祖母的指点下，在当帮工时的手艺基础上，祖母帮着祖父在皮衣上或直线或圆弧地画着裁剪线，精细剪裁和缝制、轻熨，一件件款式新颖、做工精细的皮衣在狭小的院落中陆续问世。

祖父年轻的老茧、祖母皲裂的纤手通过顺利售出的皮衣皮货换回柴米油盐。祖母的小叔子通过报考铁路技术班成了一名光荣的火车司机。她的两个小姑子则学得了女孩子的一技之长嫁给了较为殷实的厚道人家。

在精心照顾着这个清贫家庭的岁月里，祖母的孩子们也陆续降生，大伯们和姑姑。“皇姑屯事件”、 “七七事变”，日寇也将铁蹄渐渐践踏在辽阔的华北大地。在汉奸和伪军的协助下，日寇在1937年“七七事变”后无情侵占了我们美丽的邢襄。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皮货生意随着时局的不安和动荡，已经越来越难做。祖母只好陪着祖父去马市街村南开荒种地，弥补营生。七里之外清澈的河水被大家通过沟渠慢慢引来。祖父祖母在开垦出的荒地上浇足河水，然后种上小麦、玉米等农作物。在与恶劣环境抗争的过程中，勤劳善良的祖父祖母、乃至邢台人、中国人，都在积蓄着力量，以早日赶走残暴的日寇。

在生意兴隆的羊市道路北，坐落着无数通过商贸业发家的富户。做工精美的影壁镂墙、雕梁画栋的门楣屋檐、幽深典雅的四合院落是这片民居的共性。当然，贪婪成性的日寇们也不会放过这片宜商宜居的府第。他们以“商人”身份强行租赁了几座雅致的院落，象征性地置办了柜台、皮货，其实是在刺探冀南的商贸走向和异动，以防止战备物资流向连绵西山的八路军太行纵队。

日寇的孩子们也被汉奸伪军安排在马市街完小最好的班级插班学习。仰仗侵略者的心理优势，他们时常在校园和课堂欺凌邢台学生。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大伯和二伯悄悄招呼了几个同学，在下午放学后，尾随在几个日寇孩子的后面。当他们拐进幽深无人的巷子里时，几个少年立刻飞奔过去，蒙住他们的头，一顿拳脚，然后又飞奔而去。

满以为干得天衣无缝的大伯二伯哥俩，正在院落大缸间惬意地玩耍，却被院门外，深深胡同里的喧哗声惊动。警觉的祖母赶紧询问他俩原委，哥俩儿乖乖如实说出。“咣咣”两拳，祖母的拳头重重打在自己两个孩子的鼻子上，顿时大伯二伯鼻血直流，痛苦地流泪。

此刻，木质院门被一脚踢开。两个日本宪兵举着刺刀冲了进来，跟随其后是几个日本“商人”和他们挨打的孩子，以及汉奸、伪军。日寇在咆哮，汉奸在急切地翻译。他们质问祖母为什么让她的孩子追打“太君”的孩子。祖母沉着地回答“我们家人历来善良忠厚，断不会欺负别人。假如不得已动手，也是别人先欺负了我们！”她接着动容地说：“你们看看我孩子们的脸！”

日寇与汉奸们望着满脸血迹、正在痛哭的两个少年，任凭那几个日寇小孩子呜里哇啦地解释。他们犹豫片刻，收刀而去。祖母随即锁紧院门，慢慢瘫软在大缸边。

1945年是中国人民的抗战胜利年，也是邢台人民的解放年！侵略中国人民十四年之久的日寇被赶出中国，中国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解放了京广线上的第一个城市，邢台老城。

祖父祖母和他们的孩子们早于国家其他地区，提前沐浴着党的温暖。大家百废待兴地为了家国，忙碌起自己的营生和事业。

艰辛的生活，让祖母五十多岁时就已疾病缠身。她忍着病痛，依旧打理着繁重的生活，照应着一群儿孙。随着病情的加重，祖母已不能行走。尚未成家的父亲和叔叔，就在工余找来三轮车，或者干脆轮流背着祖母在马市街上，在七里河边散心解闷。

马市街南面六七里的那条河啊，昼夜流淌、清澈宽阔，世世代代滋养着邢州大地的居民。已时日不多、身体瘦弱的祖母，被父亲和叔叔轻轻扶坐在七里河边。望着水波起伏、一路东去的河水，祖母那曾经清澈明丽的眼眸，潸然留下浑浊的泪水。“我的两个儿啊，娘给你们哥俩，只留下后院三小间北屋，你们要互让互爱，合理分好房间，都要娶上漂亮的媳妇，给我生上胖胖的孙子。好吧？答应老娘啊！”父亲和叔叔搂住瘦弱的祖母，已满面泪水。

“独在灯前理绣针，一丝一线缀慈心。世间女子千般好，不及娘亲爱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