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座山雕”贺永华的京剧人生

在原版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的舞台和银幕上,扮演反派主角座山雕的贺永华先生,于2006年9月12日因患肺炎抢救无效,病故于上海华山医院,走完了他84年的人生之路。

贺永华,1922年出生于河北文安县,在家中4个同胞兄弟里,他排行老二。贺永华10几岁就到天津稽古社科班去学艺。在稽古社,向贺永华授艺的韩富信先生,是当时的京剧名家。他对学生要求极严,脸上从不挂一丝笑容。在他面前,数年如一日苦练不息的贺永华,“朝天蹬”扳腿一次就得连续40分钟,“拉山膀”一次就得耗半个小时,似泥塑,如木雕,一动都不准动,若坚持不住,稍微动一动,韩先生手中的鞭子便会毫不留情地狠抽下来。贺永华的身上尽管没有少烙韩先生的鞭痕,但他心里至死都深深感念这位严师,称道他为人甚好,对其半百不到就离世颇为惋惜。

贺永华至死感念不忘的另一位恩师,便是大名鼎鼎的尚和玉先生。稽古社相当重师资,而老东家之子又特别崇拜和杨小楼齐名的尚和玉,便恳邀这位一代宗师来社任顾问。贺永华相当崇拜尚派艺术,而尚和玉呢,虽则嘴上不说,心里也挺喜欢贺永华的艺术天分和潜质。后来经贺永华的启蒙老师郭少安牵线引荐,贺永华成为尚派传人,不离尚和玉左右4载。贺永华功底深厚,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悟性强,接受得快,故而尚和玉格外器重,不仅手把手地、一招一式细致入微地先后传授了《芦花荡》、《铁笼山》、《艳阳楼》、《四平山》等尚派名剧,而且亲自登台示范,演《艳阳楼》给他看。当时尚先生已年近七旬,难得上台演戏,由此不难看出他对高徒爱心之一斑。

在稽古社坐科期间,贺永华铜锤和架子都学,随叶德风习文戏,跟程永龙学《九江口》等架子戏。《大探二》、《武文华》、《通天犀》一类文武重头戏他都演,《逼宫》之类曹操白脸戏他也能演。他还排演过《窃兵符》这出尚和玉的剧目,此戏共分4本,可惜现已失传。

18岁那年,贺永华倒嗓,从此就不再唱铜锤,专演架子花脸和武戏。贺永华20岁出科,由韩富信先生把场,公演于天津中国大戏院。他功底扎实,领悟能力强,又经名师精心传授,加上5年半严格得有些残酷的科班锤磨,奠定了良好的艺术基础,因此被公认为起点甚高,颇获好评。出科后,贺永华又回到启蒙老师郭少东那里。23岁时,他离开郭家,辗转山东、德州、徐州一带演出,有时逢乡下庙会也演。贺永华出科后,不仅与李少春同台演出,还曾和四小名旦的李世芳等搭班演出于北京、天津、济南、烟台等地。新中国成立前夕,贺永华首演于上海,在天蟾舞台演出《艳阳楼》、《铁笼山》、《九江口》等剧目,颇为震人。不久,他加入江苏省京剧团,后被十分懂行和爱才的吴石坚发现,又经他师叔、著名武生李盛斌在周信芳面前竭力推荐,于1953年被调入华东实验京剧团,从而迁居上海。

这是贺永华艺术人生的转折,由此他步入国家剧院,走上了一条新路。不久,他所在的团和人民京剧团,后又吸纳新民京剧团,合编成上海京剧院。此后,他再也没调动过工作单位,直至上世纪90年代初退休。

在上海京剧院,贺永华长期和周信芳大师以及表演艺术家李玉茹、童芷苓合作。他在花甲之年,尚能演《八腊庙》中的费德功,其扎实的功底、漂亮的工架、宽广的戏路,为京剧界内外所公认。他擅长演架子和武二花,塑造了马武、马谡、高登、焦赞、黄盖等许多性格迥异、栩栩如生的舞台形象,深为观众所喜爱,得到普遍好评。上世纪50年代末,上海京剧院巡回演出至长沙,院长周信芳触景生情,对贺永华道:“到长沙了,咱爷儿俩就演一出《战长沙》吧!”待贺永华欣然赞同后,他便问: “你这出戏是跟谁学的? ”“程永龙先生。”贺永华应答。周院长顿时宽心微笑道:“那是一样的,不用说戏了。”就这样,身在长沙而演《战长沙》,周信芳扮演黄忠,贺永华扮演魏延,王金璐扮演关羽,彼此合作默契,大获成功。

在现代京剧原版《智取威虎山》中饰演座山雕,是贺永华京剧生涯中社会影响相当深广的一个重要阶段。

这出脍灸人口、迄今历演不衰仍获好评的现代京剧,上海京剧院始排首演于1958年,后经十余载不断修改,定稿后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搬上银幕。从舞台到电影的漫漫创演过程中,剧中其他角色无不多次更换演员,惟独座山雕这一反派主角,始终由贺永华担任,说他是此剧三朝元老,可谓名副其实。

交易担保 视频供销社 贺永华在《智取威虎山》中饰演座山雕 Mini Program

1964年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期间,7月17日夜于人民大会堂二楼小剧场,×××观看了上海京剧院的参演剧目《智取威虎山》后,上台和演员握手合影。翌年春,江青亲自抓此剧的修改,准备攻坚成“样板”,她面询×××对此剧的观感,江青说: “就座山雕印象深,别的不记得了。”据此,后来江青在关于样板戏的一次讲话中,便有了“演座山雕的演员(指贺永华)是很会演戏的”一段话。经年余艰难的攻关,以及后来若干年不间断的精雕细刻,《智取威虎山》以焕然一新的面貌呈现在广大观众面前。剧中,贺永华的出色表演和不凡技艺有目共睹,人皆赞赏。

为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5周年,《智取威虎山》赴北京公演。1967年6月16日夜,仍在人民大会堂二楼小剧场,×××再次观看这出现代京剧,并欣然为杨子荣和少剑波修改了两次唱词。剧终,×××上舞台和演员们握毕手即将离去,转身之际,突然发现贺永华和饰演栾平的孙正阳等站于舞台角落(因当时反面人物饰演者谢幕时不许站于台中间),于是×××又回身径直至贺永华面前,微笑着和他亲切握手,那赞许的目光,令他自豪荣幸之至。

贺永华饰演的座山雕,长年来深受京剧界内外的广泛好评,然而,他却对此不以为然: “我演这个角色,跟玩似的。”并感慨说: “我一辈子挨打受骂的东西,没有这么大影响,可像玩一样演来的座山雕倒对了。”话虽如此,如果他没有丰富的舞台实践经验和深厚扎实的功底,以及出众的创造表现能力,那是绝对“玩”不起来的。自1958年排演《智取威虎山》以来,贺永华塑造座山雕这个反派主角,经历了不断提高的多个阶段: 先在台上蹶腿踱步,后由年老变年轻,改60大寿为50大寿,变跛足为健步。在舞台上,他将此土匪头子残暴、凶猛、阴鸷、狡诈、毒辣之本性,通过京剧唱、念、做、打诸艺术手段,刻画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这一切,除几句唱腔外,都是贺永华自己设计的。如为表现座山雕不可一世的气焰和威风,他设计了圈椅上迅捷左右旋身跨腿的动作,这就是他从拿手的传统剧目《通天犀》中恰到好处地化过来的。他若无深厚的传统根底,又怎能“玩”得如此自在?

贺永华自学艺起,就谨记老师们的谆谆教导: “光学戏不行,首先得学做人。”艺品和人品,紧密相关,艺术前辈之榜样,深刻地影响了他的一生。

贺永华谈从艺经历,常忆及“十全大净”金少山,夸他为人好,总扶弱济贫。有件轶事,是他10来岁时亲身经历的,让他一生铭感肺腑。

当年韩富信先生将贺永华介绍给金少山,让他叫金大爷。那会儿在贺永华眼里,这位红极一时的名净是不得了的。然而,这位不得了的金少山,对贺永华和他的小伙伴们毫无架子,甚为关爱。有天早晨,在天津街头,贺永华和小伙伴们去练功,匆匆赶路,和托着鸟笼正在溜达的金少山迎面相遇,他便上前恭敬地带头叫“金大爷! ”

“哎。吃早点了吗? ”金少山笑着应声,关切地问。

“吃了。”贺永华和小伙伴们讷讷地答。

从一张张小脸上,金少山看出了什么,随即朗声道: “来吧,都跟我来! ”于是,将贺永华等全带到附近的“万顺成”点心馆,让孩子们围桌坐定,吩咐跑堂的拿来足够的豆浆、油条和煎饼,去账台付了款,又到桌前和大家辞别: “我已经吃过了,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完了好好练功夫。”

贺永华病危前,仍不忘此事,还激动不已道:“金少山请的这顿早饭,我记恩记了他一辈子!”

贺永华自幼耳濡目染,受到德艺双馨的前辈们深刻的影响。他饰演的座山雕残暴成性,但生活中的他却截然相反。他去世前不久,还对笔者问心无愧地说: “我做人吃得亏,让得人,占了便宜睡不着觉。这么些年,跟着我的人,谁吃了亏,我不干。可以说,这辈子我没做过亏心事,损人利已的事不会干。”

贺永华岳父戏班内,有个管账的李先生,因贺妻长年患病,难以照料儿女们和家务事,便被请来长住,料理内外。后来贺永华的幼女又被其带到自己老家徐州寄养了好些年,直至学龄期才返上海就学。这位有恩于贺家的李先生病故时,贺永华尽管一贫如洗,但他却想方设法借款,携儿女们及时赴徐州奔丧,送李家一些钱,深表哀悼,以示心底之感念。

贺永华总对后辈们说: “以前,老先生老讲,老天是有眼的,作为人,就得做个真正的人。”这些告诫,是影响贺永华一生的处世为人的准则,是他被人普遍赞赏的精湛艺术的人文底蕴。

来源:《文安文史资料》第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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