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韩愈、刘禹锡:朋友圈里,谁是可以托孤之人?
文丨《那些年》小小那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很多朋友。有患难之交,也有市道之交,有同窗之交,也有酒肉之交,有八拜之交,也有点赞之交……但不知你的朋友圈里,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你卸下所有面具和铠甲,抛开一切顾虑和犹疑,毫无保留地付出与相信的朋友?
柳宗元如果看到这个问题,想必会欣慰的点点头。因为他这一生交了两个真正肝胆相照的朋友——一位是和他几度同起同落的“诗豪”刘禹锡;一位是和他共同发起古文运动的“百代文宗”韩愈。他们彼此之间,有默契也有分歧,有陪伴也有离散,但这一切都没有影响他们坚固的友情。三人中,柳宗元去世最早,弥留之际,他写下遗书,将几个未成年的儿女,全部托付给了这两位已经数年未曾谋面的老朋友。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一走就是一辈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一位父亲放心地把子女托付?
刘禹锡与柳宗元
“神同步”的莫逆之交
先说说柳宗元和刘禹锡,这两个人的关系,是真正好到骨子里的。
柳宗元曾写过一首诗——“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歧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重别梦得》)
诗中所言“二十年来万事同”,可真不是夸张。二人年龄只相差一岁,弱冠年纪同榜考中进士,同时入朝为官,同在御史台指点江山,后来同时参与永贞革新,革新失败后又同时被贬,身在异地的他们书写同样主题的诗文,十年后又同时奉诏还京,回京后又再一次同时被贬……如此“神同步”的人生,于古于今都很罕见。
在很多人看来,柳宗元第二次被贬,很大程度上是受了刘禹锡牵连。因为刘禹锡一回到长安就写了首讽刺诗,结果遭人告发,被贬到播州(今贵州),同时柳宗元被贬到柳州。尽管柳宗元无辜遭受牵连,但他此时最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弟——刘禹锡还带着位80多岁的老母亲,千里迢迢去那穷山恶水,这怎么能行?而柳州的条件多少比播州好一些,于是他几次上书请求将自己的贬地和刘禹锡的互换。最终,虽然贬地没交换,但朝廷还是多少照顾了一下——将刘禹锡的贬地改到了连州(广东西北部)。
自长安南下连州和柳州,二人有一大段同行的路程。于是他们一路遍游诸景,诗酒相伴。分别之时,依依不舍,几度唱和。
柳宗元在《重别梦得》中说,“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将来咱们如果能得到皇恩回家了,晚年咱俩就当邻居吧。刘禹锡写诗回答:“耦耕若便遗身老,黄发相看万事休。”
柳宗元又写道:“信书成自误,经事渐知非。今日临岐别,何年待汝归?(《三赠刘员外》)”咱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不知道今日一别,什么时候还能见面呢?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次分别,竟成了永别。
四年后,唐宪宗大赦天下。然而没等赦令到达,柳宗元就病逝在柳州,享年四十七岁。
接到噩耗,刘禹锡“惊号大叫,如得狂病”,马上赶去为柳宗元打理后事。他没有辜负柳宗元的信任,将柳宗元的儿子周六视如己出,三次写《祭柳员外文》,发誓一定要将孩子好好抚养成人。若干年后,周六进士及第,踏上仕途。而刘禹锡则花了余生二十多年的时间,为柳宗元整理遗稿,编纂成集,这才有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柳河东全集》。
韩愈和柳宗元
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
比起刘柳二人自始至终的“深情款款”,韩柳二人的交情其实更耐人寻味。他们之间,有过分歧,有过猜忌,也放过狠话,可就这样,他们还是稀里糊涂好了一辈子。
唐顺宗年间,以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为代表的改革派结为同盟,说服唐顺宗推行“永贞革新”,韩愈向来看不惯王叔文,所以并未跟他们站在一边。政见相左,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忽然有一天,韩愈被贬官了。当时长安地区闹灾荒,身为监察御史的韩愈上书皇帝,建议苛捐杂税先停一停。只因为提了个建议,他就被贬了官。韩愈想不通为什么,于是开始怀疑——是不是柳宗元和刘禹锡把自己对王叔文的偏见传了出去,以至于遭人报复?
韩愈这人“不平则鸣”,对于好友的质疑,他会毫不遮掩地写进诗里。他在《赴江陵途中寄赠翰林三学士》一诗中写道:“同官尽才俊,偏善柳与刘。或虑语言泄,传之落冤仇。二子不宜尔,将疑断还不。”同朝为官的才俊那么多(包括我在内),可是朝廷为什么偏偏只对你们两个那么器重?我一度怀疑,是你们俩把我私下跟你们讲过的一些事泄露出去了,所以才造成了我现在的困境。当然,我也只是在猜测,还不能断定。
有个这样的朋友倒也挺可爱,什么事都不瞒在心里。尽管史料没有记载柳宗元对于此事的回应,但是从后来二人的密切互动中不难猜测——误会应该早就化解了。在柳宗元漫长的被贬岁月中,二人始终未断诗信往来,经常互相表达倾慕和支持。尤其二人在文学方面的主张,相当默契。他们都反对词藻华丽的骈体文,倡导先秦时代的务实风。于是二人积极呼号,并身体力行,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比肩而列“唐宋八大家”。
这对cp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且举一例,大家感受一下——
公元813年,韩愈从国子博士升任史馆修撰,奉命修撰《顺宗实录》。品级和待遇都提高了,可韩愈却不高兴。当时有个刘姓秀才写信道贺,韩愈在给刘秀才的回信中写道:“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答刘秀才论史书》)”史官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要不然遭天谴,要不然招人祸。他举例说,孔丘治《春秋》,左丘明写《左传》,司马迁编《史记》,你看这些人都多惨啊。况且,大唐人才济济,又不缺我一个修史的……反正,这活儿我没打算好好干。
有趣的是,韩愈还把这封信同时“抄送”了柳宗元。柳宗元看完,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祸非所恐也。(《与韩愈论史官书》)”韩退之啊,我看你不是怕什么天灾人祸,你就是丢了原则和道义,丢了自己的理想。你占着高位,拿着高薪,却不干实事,干脆回家种地吧。
你瞧,韩愈和柳宗元的交情,没有那么多客套和虚荣。有猜疑我就写出来,有不爽我就diss你。那么他们的感情还好吗?依然好得很,柳宗元临终前的托孤便已说明一切。
柳宗元这一生过得并不顺遂,仕途坎坷起伏,家庭饱受磨难,幸而有刘禹锡、韩愈这样的好友,陪伴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如果你也有这样的朋友,请珍惜。
人生再难,有知己相伴,便足以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