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车站,夜雨之下:《南方车站的聚会》
周泽农在野鹅塘的船上,女人因接客而稍显颓废的酮体,女人点上两支烟,一支送给自己,一直点向周泽农。穿梭武汉的各大城中村,不少人认出他,跑去指认,说我见过周泽农。这一见,就值30万。
刘爱爱一行,走在军平馄饨店的路上。每个人都想着心事。杨书俊蹲下来哭着说,把警察招来。华华不明白,为什么当初答应好的事情突然变卦了。杨书俊说他不能睁眼把自己的丈夫送进监狱。陪泳女说,你不去,我们都得完蛋。
这一幕,像极了《烈日灼心》里辛小丰与司机的对话。故事回到武汉的那个雨夜,下的很大,大到让人看不见前方的红蓝闪烁。在这个城中村里,这样的故事,似乎每天都在发生。在盗窃电动车中成为头目,却总比不上杀害警察全城搜捕来的刺激。电动车可以多盗,可是人命一条也不行。你想出去,他想进来,人的人性一旦被激发,最贪婪的那一种就获胜了。
可是这次不是故事。若没有那30万举报,有什么意义,值得一次又一次的献祭呢。我在想,为什么杨书俊自己不去举报,反而让华华来帮忙。有个陪泳女叫刘爱爱,野鹅塘最漂亮的陪泳女,没有之一。当陈永忠走过来时,我竟一瞬间穿越到《路边野餐》。为什么一个从未有人的三不管地带,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天翻地覆,只为了30万。
野鹅塘的陪泳女越来越多了。在夏夜的船上,笑声四溢,但令人扎心的,不是陪笑声,而是刘爱爱的沉默。她似乎很爱沉默,又在沉默中点上了一支烟。这么一路走来,举报的故事和追击的故事,同时充满那个街区。如同被举报和被追击,也充满我们的街区。
周泽农想起那个雨夜,胸口已经被血浸湿了。他拿着枪看向报纸,申奥成功,发射神舟飞船,奥运会……一幕一幕映照脸上。在这个状态下,怎么可能继续逃亡呢。希腊哲人勒幸曾说,如果我能问埃及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一个问题,说他知晓一切奥秘。我要问的是,“哦,到底是不是友善的?”
献祭,到底对谁而言?当初那个夜雨之下,如果不是兴业街的争夺,怎么会出手打死一个警察?天太暗了。二手家具市场的屋檐下,刘爱爱转头看向杨书俊,她们是两种不同的女人,但都不够美艳,像极了在武汉讨生活。生活艰难,有了30万可能好过很多,前提是必须献祭一个人。
可是献祭的,不止一个人。夜雨之下,人性几乎一瞬间激发,当一个人可以用价钱衡量的时候,这个人似乎离死亡也就不远了。可是杨书俊呢,她很可怜的,献祭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同乡,甚至最后,将帮她的女人也搭进去了。这是大陆上映版的结局,我总觉得最后处理的没有电影节的好,显得法理有度,显得法网恢恢。
这是一次没有计划的逃亡。在那个夜雨里,视角回到周泽农的记忆:昏暗的地下室,带着霓虹灯一样的标间,宠物医院那条受伤的德牧……这一切都仅存于失血之后的脑海。直到,最后那晚牛肉面,没加醋和辣椒。帮着去举报的,是那个女人,那个代替他老婆举报他的女人。刁亦男说:越是黑黢黢的人,眼睛里越有光。用这样极端的手段,到底救赎的是自己还是他人?获得了与生媲美的死,这是导演的夙愿——在中国人的眼里,这种带有英雄主义的混混可以承受一种评价,“不知死,焉知生”,还是孔老先生看的透彻,可惜,周泽农没机会了。
一个很危险的故事。每个人都在追逐,就像是一场加时的球赛,匈牙利对德国,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胜算,情与法,总是在做各种博弈,那么人性的力量占上风。曼德尔施塔姆的几句诗,刚好适合写在这里:
什么也无需诉说
什么也不应该教别人
这颗黑色的,野兽的心
多么忧郁,多么美好
什么都不想教别人,根本就不会说话
在世界灰色的深渊中遨游
像一只年轻的海豚
只是一个武汉,却隐喻了很多个武汉。大陆海外,高原盆地,无论献祭,偷渡,流亡,无论留守,举报,和谐,无论追逐,选择,无奈;眼下仍见鲜活的生命出来如夜雨之下,地上的黑暗怨恨交织。
又想起周泽农逃亡时身上穿的那件球衣,那是2018年世界杯阿根廷9号球衣伊瓜因的战袍:伊瓜因数次转会,其悲情程度不亚于此。文明世界的复杂计算,让每个人都丧失了原始的本能,而内心的狂野则驱使着人性。我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展示着梦,也终以自己的方式躺在世界面前。但一切江湖的背后,要么是选择的结束,要么是自我的救赎。
21年7月10日于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