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辉原创散文丨致母亲

致母亲

文/刘延辉

想要写一写母亲的念头,已经很长时间了,酝酿了好多年,终未下笔。一是嫌弃自己的文采,该如何将脑海中无比清晰的母亲的影像铺陈于纸上,对此没有太大的自信,结果束之高阁。二是太懒,曾经工作忙得我焦头烂额,用脑过度总会头痛,不愿想太多的事情,一度只是想想,也就作罢,终未竟(果)。恰逢七一,是纪念日,今天,全国人民欢欣鼓舞,以极大的热情庆祝着这一重大节日。此时,我又想起了这件事,该有点动力了吧。转念想想这是有多难为,自己的母亲呀,怎么就下不去笔记录一下最亲的人呢!不就是一篇日记吗,索性想哪写哪吧!

我之于母亲,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子女之一,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子,怕我孤单还曾想着认个干女儿与我做伴。她常常笑着对我说,“晚上梦见你又变成一个婴儿了。”年轻时我不解,直到我也有了自己的娃儿,虽然已经20多岁了,却同样经常以长不大的孩子的模样出现在我这个已经半百之人的梦里,我才意识到,做母亲的是有多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呢!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是如此吧。还有大哥,不知道他还能记起某年夏天的一个早上吗,——他也是属于忘性比较大的人——。上班途中,我习惯性地拐回母亲家,推开门,看见“一尊神”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母亲正用冒着热气的毛巾,稍显佝偻的身体前倾,摩挲着“神头”。我怔神,走近前,原来是老大,紧闭着双眼,估计没有睡醒。——“昨晚又喝多了,就是不听劝,这一会儿又要出去”——母亲悠悠地说,小声唠叨着。我不再说话,笑着,眼底泛出泪花,转身出了家门,心里默默念着,“哥,以后少喝点酒吧,你是家里一面旗!”我想,母亲是不想我们长大吧,她知道外面的风有多大,雨有多猛,想着把我们握在手里,暖在心里会比较安心吧!

年轻时候的母亲长相出众。大眼睛,深眼窝,红唇白肤,一头乌发长可及腰。认识不认识的他们那一代的老人,经常第一句话这样说起她。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曾见到过这样的一盘黑发蜷缩在靠墙柜子的角落里,显然早已失去了光泽。我在家中的老相册里看到了和描述一模一样的,她上过彩色的照片,当然胸前还别着一枚大大的毛主席纪念章。每回翻出相册看,我都要仔细地端量好久,觉得错过了什么似的。后来有了我们仨。我记事起,不曾觉得我见过这张我可以注视很久的脸庞,当年的她,容颜定格在了她最美丽的当下。前几年,我看到大哥的胳臂上纹着母亲的这张肖像,甚是好看。因为相貌的事情,我心中常常会有些不平,“大哥小弟长相帅气、英俊,偏偏让我遗传了你们的缺点”,母亲浅笑,“谁说你丑了!”脸上洋溢着不易察觉的满足。这话折磨了她几十年,现在依然如此回响着,怕是母亲的耳朵上已经磨出了老茧吧!

母亲是坚韧的。她在娘家兄弟姐妹六个中排行老大,挑起家中生活的大梁自然非她莫属。在她青年时期,缺衣少粮、生活困苦、物资匮乏,出门以腿做代步工具,割草扎捆负重以百斤以上计量,吃的是玉米芯碾碎熬的稀汤寡水,穿的是尿素布袋改做的衣服……这是母亲当年在农村还没有参加工作时的生活场景,亦是她经常会淡淡地对我们提起的往事,好歹我们仨都愿意很认真地听她讲,感受着她瘦瘦的身体在那个年代所能承受之重。十九岁那年母亲参加工作离开了农村,不久后遇见了父亲,后来有了连亲戚算在内的一大家子人。遇见父亲也开始了母亲更加辛苦的生活。父亲经历了大起大落,是身不由己,是历史造成的。我曾在老屋中无意看到了父亲写的厚厚的一叠材料,尽管他依然是个好人,热心肠人,——听老人们常常谈起父亲的历史,母亲偶尔也会提及,退休以后常常被人请去操办红白事,现在,耳背手抖的也厉害——。被推到某个“舞台”也不是他所能预见的,父亲也因此被“推进了”“学习吧”“集中”起来。无形的压力蚕蚀着母亲的精神,生活的重担压到她一人身上,上班下班,早起晚睡,给父亲做饭送饭,照顾一家子人,都是寻常。那时我们都还小,大哥的感受会深一些,因为馋,偷偷吃光了给父亲送的油条,从此便立下誓言“以后要把油条吃个够”,——现在应该是早早就吃烦了吧——。这使母亲记忆深刻,以至于会时不时的意味深长地笑着提起,以及当年的情境。微薄的工资不够生活的开支,还有些许亲戚的无视,也来推波助澜,经常要钱,要东西什么的,说着无关他们痛痒的话……我们家有什么呀,还有什么可给你们的?——不太记事的我无奈偷生怨气。即使再困难,母亲也是尽量想尽办法去满足亲戚的需要。而她右半边脸凹陷的深坑,就是那时候刻下的痕迹,如今依旧昭然的不曾再隆起!时间无情地斑驳着生活,蹉跎着年代,母亲一如既往操持着生活中的各种琐碎以及不省心的我们,倾注心血,井然有序。经济虽然拮据,但她很会打理生活,能省则省。绣花,织毛衣,做鞋染布料,裁剪衣服样样出色,——这些女红活我都不会——。变着花样吃着普通的饭,经常会把野菜摆弄到桌上,我们吃的也是津津有味,以至于后来还很留恋那些年代的味道。我总会对她说,“如果把我带入到你的那个年代,估计已经去见马克思了”,“也不至于”,她若有所思地说着,神情逐渐凝重。与人为善,心软,热情,说话幽默,歇后语张嘴就来,有她的地方,平淡的日子总是热闹的,快乐的。但总有些人会制造一些场景打破日常的平静,让你看清人性的本质。我描绘了这副场景道具,“一堆秽物,三家人,一众蜂拥者”……结果,“母亲被无端陷害,她没有去揭穿”。——“一个无事实根据,仅凭盲猜臆造起事的人,带着别人泼向于己的仇恨,撺掇一众不怀好意的吹笛子捏眼儿的人模人样的好事者,剑指偏锋,直刺母亲的心”——。这是一群什么人哪!恨意陡然升于头顶,那时我正值青春期。母亲劝我,“不用去辩白,时间会给你真相”,其实她在内心也历经了千沟万壑吧。这之于母亲,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智慧博弈。经年之后,那其中的一众人等,没事也会去母亲家里坐坐,唠唠嗑;路上遇到,招呼很是热情似乎比以前更盎然。而我还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恨意余温。母亲也走过了她的20,30,40,……70岁,直到80,90岁,再继续走下去。

她就是凡间一棵草,植根于属于她的那片土壤,示人以勃勃的生命力,在普普通通的生活里散发着坚韧、不屈的光亮。我想,她是有多热爱生活,热爱着那片土地呀,虽然她并未从那里汲取到更多的营养!

母亲也是固执的。二十年前外婆患癌去世,她是在母亲的怀里走的,半夜回光返照,突然口渴要喝粥,母亲喂她喝,仅一口也是最后一口,便安详地睡去,永远地离开了我的母亲。现在,小脚外婆的样貌、说话、举动,我依然很清晰地记得。——“母亲是心痛的,也是无憾的!为人子女,比肩男人重担在肩丝毫不逊于人;孝顺父母,病榻床前侍候始终无怨无悔。节哀吧,您尽心了,还有我们一家人等着您呢!”——。我这样想,也去感同身受着,觉得自己有些绝情。母亲当年大概五十岁上下。后来,在外婆的丧事期间,大舅家请人开车,拉着一众帮忙的乡里乡亲,谁曾想把车开翻到沟里去,这成为当时村里的一个大事件。给出事的人检查、住院,治疗……都是应该的,因此没少花钱。母亲纠结于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不安、焦虑如猛虎扑向母亲,白发骤然增多,高血压开始出没。当年的说法是,“未遵从外婆生前遗愿,在她老人家生天后,后事没按照基督徒的方式去举行”。母亲的纠结,也有了答案,成为一个基督徒。遵循着虔诚的基督徒的流程,开始了早晚祷告历数自己的罪过,替家人,别人家,国家祈福,痛哭流涕;每日三餐感谢上帝的恩赐;每逢周日去教会唱歌听教义做劳动捐钱;常常在我们耳畔不厌其烦地讲圣经、耶稣、圣子圣灵,要行善……这就是母亲,起初的我从不适应,有点嫌弃,与她争辩,总是气着她,到现在已经愿意听她继续讲着,我也不再大声激动地去“批判”她。我突然意识到,只有高小文化的母亲,只是想要做一只温顺的羊,追随着外婆的影子,纪念着自己的母亲。她应该很想念自己的母亲吧,承欢膝下,逗她开心!——这个愿望或许在母亲的脑海里已经变成久远的记忆了吧——。小弟最会哄母亲开心,一直都是。小时候虎头虎脑很可爱,他竟然还记得自己大概三岁时候的事情,记性好的和母亲一样。调皮捣蛋从来不挨死打,时不时的来个“斗鸡眼”让母亲消了心头火,而我就使劲等着母亲打让她气。做了坏事,会做“丫鬟状”叨叨着“这厢有礼了”逗乐母亲。我们仨一起犯错站在院子里接受体罚,他会带着坏笑哧溜到母亲身边,“我帮你洗豆芽吧”,母亲原谅了他。——我们仨的“阶级斗争”因此开始——。……,历数种种,道不尽,提起这细碎点滴,母亲就开怀大笑,这笑里藏着感慨,仿佛回到了我们的以前,也回到了外婆家的以前。我想,母亲是喜欢的也是渴望的,宠着哄着,被哄着宠着!这就是固执赋予母亲的意义吧!

母亲是我的“中流砥柱”,也是我们家的精神支柱。当一圈圈的岁月年轮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套上枷锁,似符咒紧箍儿着身体,她选择穷极一生努力去抗争。她屹立在生活的长河中,亲吻着要撕碎一切的滔滔洪水,融化着重摔在她身体上的咆哮、不屑、嚣张,任由你掳走她的青草外衣、红花发卡,剥蚀她的坚硬骨骼。惊涛骇浪因她的波澜不惊而动容,绕过她,无力地挥挥手向她告别,温柔地缓缓地奔向下一个激流险滩。我终于为自己这快三十年的情感找到了出处。——十九岁,因看到一张发黄的、她弯腰扫地的老照片而酸楚;看到她手上的老年斑而流泪。四十五岁,因参加朋友母亲的葬礼,想着这种失去,痛哭不止不能平复——。原来我要寻的就在我身边,我的灵魂摆渡人,我的母亲,给我爱和勇气,无惧岁月的洪流去掏空我的身体!她用脚踏实地真实地丈量着她的时光,铸就着她的利刃,刺穿符咒斩断枷锁,活出了自在,活成了强者,活出了她的大江大河!

(2021.07.01)

【作者简介】刘延辉,女,汉族,1973年2月出生,河南能源义煤天新公司人力资源科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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