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传（第63章）
第63章 泛舟溪上
回到云溪山庄，晚膳尚未备好，皇甫岳毕竟上了年纪，有些体乏，回房稍作安歇。
綦毋潜看到云溪山庄门口停靠着几条乌篷船，有艄公在船上休息，灵机一动，提议道：“若能在夕阳下泛舟若耶溪，岂不美哉？”
王维、璎珞、兴宗欣然同意，四人步出门外，来到乌篷船边。乌篷船船身狭窄，只能容纳两人。于是，王维和璎珞同乘一船，綦毋潜和兴宗同乘另一船。四人登舟解缆，艄公轻轻摆动船桨，划桨而去。
一片斜阳照在水面上，水面上一层一层的细浪，受了夕阳的反照，一时光辉起来。那淡金色的浅光，映着洲渚的小草、两岸的绿野，镶出西边天际的一抹绛红、深紫，愈发衬托得若耶溪波光潋滟，仿佛有无数珍珠在水面上跳跃、荡漾。
桨声欸乃中，两艘乌篷船悠闲地并肩划行，船尾留下两串美丽的波纹。有一位蓑衣箬笠的老翁，在夕阳中垂钓，悠然自得。可谓“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
看着眼前的一切，王维闲坐船头，不禁思绪万千。这是大唐开元十年，距离大唐开国，已有一百多年。经历了贞观之治、永徽之治、武后夺周、归政李唐等一系列事件后，如今这一代人，身逢开元盛世，边陲安定，百姓阜安。看看自己身边，又有贤妻美眷、至交好友……岁月静好，莫不如此。
和王维的气定神闲不同，璎珞则是一脸惊喜。她一会儿伸出手去，拨弄船侧的溪水，一会儿问艄公越地有哪些风俗，似乎一刻都闲不住。当她看到明净如镜的溪水中，三五成群的游鱼在水草和细石间追逐嬉戏时，忙拉了拉王维的衣袖，说：“摩诘，你看，这些鱼儿游得多欢啊。”
顺着璎珞手指的方向，王维也探出身去，看了几眼。趁璎珞不注意，王维将手伸入溪中，转身轻轻弹在璎珞脸上。待璎珞反应过来，也想伸手去捞溪水弹王维时，哪里还来得及，手臂早已被王维紧紧箍在怀中，哈哈笑道：“娘子，坐稳了，小心翻船。”
璎珞没好气地看了王维一眼，奈何不了他，只好握起粉拳，在他胸前轻捶了几下，以解被偷袭之“气”。王维低头看着璎珞，眼里是满满的宠溺。璎珞抬头，对上这样的目光，心中不禁莞尔。他的目光，就像这三月的春风，让人莫名地感到温暖。
“这位郎君，那块石头就是传说中西施美女浣纱的地方，被称为浣纱石。”艄公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平整的石头，回头对王维说。
王维和璎珞不禁同时看向那块石头，只见石头上正有三五个身量苗条的少女，蹲在溪边洗衣。谈笑声阵阵传来，越发显得此地幽静安宁。
眼前的景象，让人有一种时光倒退到一千多年前的错觉。璎珞靠在王维肩头，叹了口气，说：“摩诘，你曾写过《洛阳女儿行》，我喜欢最后那句'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其实，'自浣纱’的日子，或许才是西施最幸福的时光吧。”
“是的，写《洛阳女儿行》时，我想表达有才之士得不到世俗赏识的感慨，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我也觉得，'自浣纱’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完成自我的形式，是一个自足的人生。至于别人是否认可，又有什么重要呢？”
“摩诘，弟妹，你们小两口在说什么悄悄话呢？”綦毋潜和兴宗在另一艘乌篷船上，和王维、璎珞的乌篷船有些距离。看王维和璎珞聊得这么投入，綦毋潜不禁向他们这边挥手喊道。
王维身旁的艄公立即会意，加快划桨速度，向綦毋潜所在的乌篷船靠去。
“綦毋兄，方才看到浣纱石，我和璎珞不禁感慨了几句西施的人生，见笑了。”当两船靠近后，王维向綦毋潜抱了抱拳，微笑道。
“摩诘，除了西施，这条若耶溪，倒是还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态度。”綦毋潜故意卖起了关子。
“哦，愿闻其详。”王维笑道。
“就是南北朝时期的王籍咯。他一生为官，曾慕名来到若耶溪，被此地美景深深触动，写了五言古诗《入若耶溪》。回去后，心生归隐之意，就辞去官职，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
“南北朝是一个纵横捭阖、动荡不安的时代，对那时的人来说，能过闲云野鹤的日子，颇为不易。”王维点头道。
“姊夫，綦毋兄，王籍这首诗，我倒是喜欢。”方才大家吟诵《兰亭集序》时，兴宗一直插不上话，这会终于有机会了。只见他不假思索地吟诵道：“艅艎何泛泛，空水共悠悠。阴霞生远岫，阳景逐回流。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綦毋潜点头称许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一句，以动显静，实乃千句佳句。”
“綦毋兄，你写的《春泛若耶溪》中，'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一句，倒是和《入若耶溪》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啊，愿他日你我一起持竿，在这桃花源般的若耶溪上当一个'持竿叟’，当是畅意人生。”綦毋潜游目驰骋，似乎希望这样的生活早日到来。
“如果你们成了'持竿叟’，记得要算上我一个。”兴宗哈哈笑道。
看着眼前三个男人如此盛年却在谈论暮年归隐生活，璎珞不禁“扑哧”一笑，说：“古人说'望梅止渴’，你们已经活学活用了。如果有一天，你们三人在此持竿垂钓，倒是一个绝妙画面。”
王维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璎珞，说：“我当持竿叟，你当浣纱媪，如何？”
从王维半是玩笑半是柔情的目光里，璎珞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后，他们一起慢慢变老的模样……
王维和璎珞之间的情意绵绵，被綦毋潜和兴宗悉数看在眼里。他们心领神会，示意艄公放慢划桨速度，悄悄落在了后面。
王维和璎珞的小舟上，又恢复了安然静谧。王维坐在船头，微笑地看着璎珞。清风徐徐吹来，他眉目如画，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了一弯浅浅的笑痕。虽未开口说话，却似乎什么都说了。
“摩诘，这辈子，我想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不知下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坐在船尾的璎珞，沉醉在王维深情的目光中，柔声问道。
王维移步坐到璎珞身边，轻轻搂过璎珞的肩，狡黠地说：“我记得，这个问题，你上辈子已经问过我了。”
“啊？”璎珞怔了怔，待明白王维的意思后，嗔笑道：“莫非你上辈子走过奈何桥时，没有喝那碗用忘川水煮的孟婆汤？”
“是的。”王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因为舍不得忘了你，所以瞒过孟婆，悄悄倒掉了她递来的那碗汤。”
“摩诘……”璎珞看着王维，满心欢喜，百感交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或许，情到深处，反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那么，就什么都不说了吧。就这样微闭双眸，软软地斜倚在他的肩头，任凭自己跌进他柔情似水的温柔乡里……
他和她眼角眉梢的爱意、举手顿足的在意、目光流转的情意，似乎都融化在了这清澈见底的若耶溪中，似乎连鱼儿都感受到了这份甜蜜。当它们从船边游过时，竟也轻轻巧巧地一溜而走，悄无声息，不激起丝毫浪花，不忍惊扰了这对璧人。
乌篷船缓缓前行，从一座石桥下悄然滑过。王维下意识地用手护住璎珞的额头，以防桥洞上飘落的灰尘飞进璎珞的眼睛。桥洞下空无一人，愈发静谧。
“璎珞，这座石桥大约已在这里矗立了几百年，是否只为等一个它心仪的女子从它上面走过？”
“嗯，这座石桥痴痴地守在这里，心甘情愿地经受风吹、日晒、雨淋，如果它有前世和来生，当是一个痴情人。”
“是的，世间万物皆是有情之身，皆有前世、今生和来生。璎珞，如果我来生无法做人，我愿化成这样一座石桥，等待你从桥上走过，可好？”
不待王维说完，璎珞就轻轻捂住了他的唇，佯怒道：“说好要生生世世做夫妻的，我不许你又变了主意。”
“傻璎珞……”
落日渐渐隐没在溪水深处，岸边传来綦毋潜和兴宗的叫唤声。
“摩诘！”
“姊夫！”
“皇甫大人已备下美酒，你们赶紧回来吧。”
“好，来咯！”王维大声回应着，和璎珞相视一笑，示意艄公向岸边靠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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