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江三鱼的故事/何平

文/何平

我的长江三鱼的故事

又到了春潮迷雾的时候，在江南草长莺飞的三月，长江下游沿岸的江鲜开始上市了。著名的长江三鱼——鲥鱼、刀鱼和河豚鱼，在召唤着吃货们了。

最早上市的应该是刀鱼。每年2～3月份刀鱼就由海入江，并溯江而上进行生殖洄游，沿长江进入湖泊、支流或就在长江干流进行产卵活动。二十年前在南京时，清明前就会有刀鱼卖了，刀鱼比较小，一般一两左右一条已经很不错了，三两以上的价格就很贵了。但那时还是吃的起的，因为吃刀鱼的人并不多，刀鱼又小刺又多，弄得不好就卡喉咙了。

最近一次吃刀鱼是在七八年前的三月底，一次去上海三元公司办事，正好外地有同行来，公司的杨总就留我们一起午餐。走进餐馆上楼时，楼梯旁有一个很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新上市的刀鱼，每条二两五，价格好像是一斤四千元。杨总是个向来热情好客的人，指着牌子说：“今天每人一条。”我心中暗想，一桌十个人，起码二斤半，就这一个菜那就是一万元了，请客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那道刀鱼是清蒸的，味道当然是鲜美的，但吃的时候必须极其小心，且不能一边吃一边说话。但上菜的师傅说，清明前的刀鱼刺是很柔软的，小孩子都能吞咽下去，不必紧张。如果是清明后吃就不一样了，那时如果卡住，就是很痛苦的事了。所以那时的价格也就便宜多了。

多年前，河豚鱼是很稀罕的东西，因为虽然河豚有剧毒，足以使人丧命，但它肥腴而鲜美，实在太诱人了，故古来就是“拼死吃河豚”的说法。十几年前有一次随着我们公司的老板去武进，同去的还有一位香港的叶先生，当地的一位著名企业家，也是叶先生的朋友，招待我们吃了一顿河豚。

这位企业家真是有点财大气粗的派头，我们一行人加上当地他的朋友，那一桌人有十六位，是一张特别大的桌子，在一个很大很华丽的包房。我们老板带了一瓶三十年的茅台，叫拿出来给大家喝。一瓶酒当然不够，企业家原来准备的是五粮液，但觉得拿不出手了，就吩咐手下赶快出去想办法。在酒过三巡喝完三十年的茅台时，手下满头大汗地赶到了，拿来了两瓶五十年五粮液。企业家才释然了。

吃到已经酒酣耳热之时，企业家宣布上河豚，每位一条，并说厨师已经吃过了，而且四十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这才给客人们上。

这是白汁的河豚鱼，所说这样最能吃出河豚的本味。盘中的鱼长约25-30厘米，大概每条一斤不到一点。虽然我还是有点紧张，但身为吃货的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下筷子了。我觉得河豚的肉比较肥腴，口感不错，河豚的肚皮上有刺，吃起来有点沙沙的感觉，但听说就是这皮最有营养，也就据案大嚼，吃得津津有味了。

后来我问了一下饭店的服务员，这河豚鱼什么价钱，他说买生鱼的价钱是每条一千元，所以那一顿也很不菲，这一道菜的成本就一万六了。其实这些河豚都是人工饲养的，可能已经没有什么毒性了。

鲥鱼我倒是吃过不少次，在上海的本帮菜比较高档的餐馆里，清蒸鲥鱼是全年可以吃到的，都是冰冻的。我的感觉反而觉得鲥鱼味道很一般。鲥鱼也是清蒸，用火腿片调鲜味，不去鳞，有人还喜欢吃鱼鳞。我觉得鲥鱼不如想象中的好吃，可能与我母亲讲的关于吃鲥鱼的往事有关。

著名评话家王少堂在他的《宋江》一书中，对鲥鱼的特性有段描述：“鲥鱼生得最娇。它最爱身上的鳞呀，它一声离了水，见风见光，随时就死了，活鲥鱼很不易吃到。鲥鱼称为鱼中的贵族，她自身中有一种独特的个性，鲥鱼雍容华贵，典雅清高，世人难得一窥其鲜活美貌，所以她那么得人喜欢的原因。”王少堂生活在扬州，对于长江的鲥鱼应该是有发言权的。

我母亲年轻时有一位很亲密的女朋友姓王，是民国时江苏省主席王懋功的四女儿，人称“王四小姐”。当时江苏省省会在镇江，她们几个好朋友会在春暖花开的假日，雇上一条小船，划到长江的中心，由船上的渔夫撒网打鱼，打到的鲥鱼就在船上宰杀下锅，在船上食用，那才是真正的享受，吃到的才是真正鲜美的鲥鱼。那种“起水鲜”是现在冷冰在冰箱里的食材根本无法企及的。

母亲的这位朋友叫王健华，经过“文革”的坎坷后，她们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南京又重逢了。王阿姨听说我给香港黄宜弘先生的公司工作，还说过，她的一个姐姐就是黄先生哥哥的太太，不过丈夫早已去世了。可我知道，黄先生在家中是长子，并没有兄长。

我和黄咸铮先生今年春节在上海

今年春节，黄宜弘先生的一位侄子从厦门来上海给他拜年。吃饭时，不知怎么说起来吃鲥鱼的故事，我说我母亲的一位好友是民国时江苏省主席的女儿，云云。这位黄咸铮先生说起来，他的母亲就是江苏省主席的女儿，而王健华就是他的四姨，而他的父亲与黄宜弘先生是堂兄弟，他们是按全家排列的，称黄先生为五叔。

这么一说，大家都是世交之家了，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我们说起我们的长辈的事儿，他也是兴致勃勃，可惜他的四姨与我的母亲都已经过世多年了。

那天我们喝了许多酒。

晚上睡梦中我迷迷糊糊，仿佛乘一只小船，飘摇在长江中，那船夫戴着斗笠，撒下网去，倏然便捕着了一尾不小的鲥鱼，我说：“赶快打当一下，下锅！”不一会儿，忽然天空下起雪来，我们竟然在江中的一个小岛上停了下来。

那小岛的亭子上还有两三个人，席毡而坐，炉子上在热着酒，看到我们，便叫我们一起喝酒。我头脑中恍然冒出“焉得更有此等人！”的念想来，连声叫道：“好好，我们这儿有鲥鱼，正好下酒！”而那船夫则喃喃道：“真是一群食客酒徒呀！”不过我把筷子伸向鲥鱼时，那鱼竟然跳了起来，又翻身入江了。

——我醒了，我知道，这是我的一个梦，一个鲥鱼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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