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洒仲秋
今天是父亲的“五七”。
锥心的痛和无边的虚空似乎还在昨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了。
从晚上就开始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就像父亲走的那天一样,若是老天有情,该是为父亲的走伤心落泪吧。
给父亲要带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父亲的衣服,父亲的书报,父亲的茶具,还有父亲没有来得及粘贴的剪报……母亲说,都给他带着吧,他自己慢慢地贴,以后有的是时间。
眼泪忍不住地留下来,扭过头去,不敢让母亲看见。
这些天,母亲的情绪好些了,好多天以前,就开始给父亲收拾东西了。母亲总是一边收拾,一边念叨:这件衣服还没穿过呢;这件衬衣都破了,还整天穿着,说是穿着软和;被子给你带着,棉衣给你带着,眼镜也给你带着……
桌子上,父亲的相片还在那里,一如生前,微笑着看着我们。
这张照片好多年了,是在母亲的提议下照的。母亲说,有时间,给我和你爹照张相吧,以后你们也好有个念想。母亲笑着说的,说得我心里有些酸。带父亲和母亲照了相,又把照片放大,放在父亲的写字台上。照片里的父亲有些清瘦,但身板还挺拔,微笑着,慈祥里还有我们从小就熟悉的威严。
过了没有几年,父亲就因病做了截肢手术。第二年,又截去了另一条腿。从此,父亲只能坐在轮椅上,再也没法站起来。
很庆幸,当年听了母亲的话。
母亲还在自言自语,父亲的衣物用包袱包了,打上了十字结,一个一个摆在床上。我总觉得,你爹还没有走,还在家里。母亲的话打的我心一跳一跳的。
那些书,还有那些报,你整理整理吧,把给你爹带的,都装好,“五七”时,都给他。
窗台上,父亲看的报还在,堆了厚厚的一摞。
每天上午,父亲都会坐在窗前,带着老花镜,看看当天的报纸。父亲看得很仔细,看到喜欢的,就剪下来,夹在一个空白的本子里,或是夹在平日我们喝喜酒带回来的请柬里。父亲会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剪报,很细心地贴在剪报本上。父亲的剪报本,厚厚的,有好多个了,回家时,父亲会拿给我看,如果有和我的工作相关的,父亲会特意给我留着。
和父亲一起看看报纸,聊聊家常,是一天里非常温暖的时光。
而今,这一切还在,父亲好像还坐在那里,两手端着报纸,上身微微前倾,左胳膊靠在轮椅的背上,表情沉静。听到我们回来,会抬起头看看,说声,回来了,就又看他的报纸。
写字台上,有父亲刚刚整理过的一些书籍,有我送给他的《论语》《古树名录》,有他经常看的有关养花的书,还有他以前的一些工作日志,还有他写的传记的手稿……
我一件一件收拾着,泪水无声地滴在桌子上。
前几年,为了让父亲有事情做,不要整天闲坐着无聊,我们建议他写写自传。父亲竟然如听话的孩子一样,每天坚持写。父亲的轮椅不能十分靠近桌子,写字有些费劲,要使劲地往前倾,每次都是母亲让他休息才停下来。父亲的手有些抖,字写得很大,可每一个字都写得很认真。
父亲写的传记,我们做了整理,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恍惚间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
哥哥姐姐按老家的习俗,为父亲准备了纸扎的房子、家具等一应生活用品,母亲亲手叠了许多的金银元宝。我知道,父亲不信这些,可我们宁愿这一切都是真的,在那个虚无的世界里,让父亲生活无虞。
到老家时,雨停了,天还阴着。母亲说,我就知道你爹不会让你们淋着的。抬头看看天,西边的天际,露出了一线天光。
坟地里,草长得没过膝盖,高高矮矮的坟头不很整齐地排列着,几棵树长得很高大,没有风,默默地站在那里。
少有的冷清和寂静。
父亲的坟很显眼,还没有草长出来,当初那几盆盛开的菊花只剩下枯枝了。旁边是爷爷奶奶的坟,父亲紧紧挨着他们。爷爷坟前,父亲当年栽下的那棵松树有一人多高了,经了雨水,更加青翠了。
熊熊的火,燃烧在父亲的坟前,父亲的东西随着一把烟火,去了那个我们无法到达的世界。母亲哭得很伤心,压抑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哭出来了。
传说,人死后,三十五天内灵魂不会消失,舍不得离开家,会一直保护着家,直到三十五天那天,看到子孙后代披麻戴孝地来到自己的坟前,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才会到另外一个世界。 父亲啊,我们来了,你若有灵,就再最后看看我们吧!
似乎有风吹过,火苗打着旋,烟浓浓的,纸灰飘了起来。
一只蜘蛛不知什么时候,趴在父亲的坟头上,一直到我们走都没有离开。弟弟说,这是知足了。是啊,父亲一生,工作认真,为人忠厚,儿孙满堂,应该知足了。
天还阴着,起风了,茅草轻轻地摆动,我抬头看向天边,父亲,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