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秉鐩:张伯驹的《空城计》

大爷脾气孤高自赏

  须生名票张伯驹是河南项城人,与袁世凯不但同乡,而且是袁的表侄。也就因为这亲戚关系,他的父亲张镇芳,才做到了河南督军这样主持方面的高官。张伯驹是大少爷出身,席丰履厚,不知物力维艰。书念得不少,对音韵学尤其有研究,著作有《乱弹声韵辑要》。就是一样,性情孤高自赏,傲气凌人,沉默少言,落落寡合。为人风雅,酷爱古玩字画,遇见有精品,不惜重价搜购;倘若手边现钱不方便,典房子卖地都在所不计,一定要弄到手才算完事,所以他的收藏很丰富,而且都是精品。

  张伯驹的学戏,也固执得很,坚持规矩,保存传统。他在认识余叔岩以前,简直不知皮黄为何物。与余叔岩结交以后,才开始对戏有兴趣,而且从余学老生,专攻余派,拳拳服膺。他下的功夫很深,吊嗓子,打把子,文武昆乱,无所不学,但他对余叔岩的剧艺,却是熏陶的比直接学的多。他和叔岩当然常常见面了,有时来到余家,一语不发,不论余叔岩在吊嗓子,或与打鼓佬、琴师说戏,或是与友人谈戏,他都在旁静听。够了时间,他能不告而去,不但叔岩本人,连一般常去余家的朋友,对他这种对人不寒暄、不讲话的态度,日子久了也就不以为怪了。等到他觉得需要直接问艺的时候了,才请叔岩指点,所以综其一生学余,是熏的比学的多。他的学戏方法,也是效法叔岩。叔岩因为直接从谭鑫培学的很有限,就对谭的配角钱金福、王长林非常礼遇。从他们那里,间接学谭的玩艺儿。张伯驹也是如此,除了赶上一点钱金福和王长林晚年以外,后来他就从钱宝森、王福山那里掏摸玩艺儿。因为余叔岩在演戏末期,王长林、钱金福已然物故,就用他们二人的哲嗣为配。张伯驹不但从王福山、钱宝森学戏,后来索性长年把他们二人养在家里,以备随时练功、咨询,像这种大手笔,就非一般人所能办得到的了。

  张伯驹自己工余派,对天下唱老生的人,也以宗谭学余的标准来衡量。遇见有不唱谭余,或是唱出花腔的人,不论内行票友,生张熟魏;不论是私人吊嗓,或公开演唱,他必然怒目相视,恶言责骂,当面开销,不留余地。而且说话越急,他那河南味儿就越发浓厚地发挥出来。当事者、旁观者,愕然相顾,他却认为当然,昂然而去。这种固执的卫道精神,他只顾了我行我素,却不知有悖人情世故,因此一般人称他为怪物。

那么,究竟张伯驹的玩艺儿怎么样呢?论他的腔调、韵味、气口、字眼,那是百分之百的余派,没有话说;可惜,他限于天赋,没有嗓音。在公开演唱的时候,不要说十排以后听不见,连五排以内都听不真。所以一般内行,都谑称之为“张电影儿”。那时候的电影还是无声的,也就是说:听张伯驹唱戏和看电影一样。至于台步、身段,也不是那么回事。但是张伯驹却自视甚高,很喜欢彩排,还以余派真传名票自居。于是内外两行,常拿张伯驹唱戏当作笑话讲。

  笔者以为,国剧不但本身是综合艺术,由文学(故事)、歌唱、舞蹈、音乐、技术综合而成。它的表现方法,也是用综合方式来表现。一定要化妆(扮戏)、穿上服装(行头),以唱、做、念、打来发挥剧中人个性和表达剧情,就是业余的票友,也应该如此,才算是唱戏。如果只能清唱,不能上台,而唱时又没有丹田的气力和唇、齿、喉、舌音的锻炼;借着麦克风,还要放大音量,透过扩大器,才能的使人听得见,那就不算唱戏了。而有些余派票友,都犯这个毛病,什么腔儿呀、嗽儿呀、字眼儿啊、气口儿啊,讲得头头是道,等到唱出来呀,你就是听不见。戏是要“唱”给人家“听”的,如果使人听不见,那还算是唱吗?无以名之,只好赠以“嗓子眼儿里的余派”;而张伯驹不过是其中的鼻祖罢了。

  余叔岩的生平好友,有魏铁珊、孙陟甫、薛观澜、孙养农、岳乾斋、张伯驹等诸君子。岳与张先后任北平盐业银行总经理,余氏所有收入,全部存入盐业。偶然遇有急需,存款不敷时,岳、张必代为垫付,等叔岩再有收入时,再存上归垫。所以余对他们二人在财务上的支持,十分感激。遇见岳、张二府的喜庆堂会,必然卖力卯上,有时还演双出,而且不收戏份儿。岳、张两位,哪里肯使叔岩尽义务,不但照送,还比一般丰厚,每次必定强而后可,叔岩才收下。张伯驹与岳乾斋不同,他不止是戏迷,自己还学老生,他和叔岩就盘桓得近一点,经常往来。叔岩遇他求教,也倾囊以授,很拿张当朋友。

空前佳构酝酿经过

  张伯驹除了家里常办堂会,自己也喜欢彩串。民国二十六年(1937)正月,适逢他四十初度,为了做寿,打算大大地办一场堂会,自己也露一露。他很久便有一份心愿,想演《失空斩》,而请余叔岩配演王平。但是请余叔岩给自己当配角,兹事体大,不敢冒昧请求;并且也没有把握。如果他当面碰了叔岩的钉子,闹成僵局;以后也不好来往了,反倒耽误交情。于是他心生一计,在筹办堂会戏的时期,很自然地在家里请了便饭一局。叔岩是常到张宅去的,在座还有杨小楼等几位名伶,都是伯驹熟人;另外还安排了几位有预谋的清客。在酒足饭饱以后,大家初步研商戏码,这几位就以客观的姿态,建议的立场,春云乍展向余叔岩探询口气:“张大爷的四十大庆,可是个大好日子。他的《失空斩》是您给说的,假如您捧捧好朋友,合作一个王平,那可是菊坛盛事,千古佳话了!您看怎么样?”张伯驹则在旁边一语不发地旁听。余叔岩这个人自视很高,对他的艺术,重视而珍惜,对张伯驹交朋友可以,教戏也可以,反正也没有切身利害关系;但他把张伯驹的戏,和一般人一样,当作笑话儿,拿他当喜剧人物。自己这个王平,是谭鑫培亲授,当年只在堂会中陪自己的老师演过一回,公开演出时就从没有唱过,哪能跟张伯驹一块儿起哄闹着玩儿呢?但是,心里虽然十分不愿意;一来和张伯驹这么好的交情,也不能当面说不字呀!他看杨小楼也在座,就转移目标,以进为退地找了一个借口:“其实,我这个王平,倒是稀松平常,没什么了不起,又是本工戏。我很希望实现这出《失空斩》,如果烦杨老板来个马谡,那可就精彩了。”转过头来对杨小楼说:“怎么样?师哥!(因为小楼是老谭的义子,叔岩是谭的徒弟,所以管杨叫师哥。)您捧捧张大爷好不好?”这时全屋的人,目光就都注视杨小楼了。小楼笑着对叔岩说:“余三爷,您可真会开玩笑!第一,我不是本工;再说,我也没学过马谡,这哪是短时间学得会的呀?我可不敢接这个帖。”其实,余叔岩准知道杨小楼“没有”马谡(内行管不会称没有)。他是故意如此说,以便小楼推却,他也就可以不接王平这个活儿了。于是又故意很诚恳地说:“师哥,您别客气了,什么活儿,您还不是一学就会呀!您要是肯来马谡的话,我一定舍命陪君子,陪您唱这个王平,咱们一言为定,您瞧怎么样?”合着算是把这块热山芋,扔在杨小楼的手上了。

换言之,也等于间接向张伯驹表明了态度:如果杨小楼不唱马谡,他也就不唱王平了。杨小楼一看情势严重,要造成僵局,他是聪明绝顶,又饱经世故的人。先别下结论,缓缓锣鼓吧!就说:“好在为时还早,咱们再研究吧!”就在没有结果之下,大家散了。

  张伯驹本意,如果这天把《失空斩》促成了,更好;他也知道余叔岩不会轻易答应,如果不成呢,就即席研究,改派其他的戏码了。没想到余叔岩提出杨小楼马谡这个题目来,如能实现,那不更是锦上添花了吗?杨小楼虽然当时没接受,可是没拒绝,还有一线希望,于是就不急于决定改换其他戏码,仍向这一局的实现来努力。第二天起,就请他的朋友向杨小楼进攻,这些清客们,以中立客观姿态,向杨小楼进言,用两种说法:一种是“您和张大爷是熟朋友,捧捧他吧!难得这么一回”;另一种说法,是挑破余叔岩的用意,向杨说:“您可别中了余叔岩'借刀杀人’之计呀!他不好推脱张大爷,拿您来顶门。您不唱这一出,您算得罪了张大爷了,他自己脱身还不得罪人,您不上当了吗?为什么不捧捧张大爷,他该多感谢您哪!”杨小楼再思再想以后,一衡量利害关系,为什么不挣个大戏份儿,还使张伯驹感恩不尽,落个名利双收?何况,这又不是公开的营业戏,而自己又可以过一回文戏的瘾呢?于是答应张宅肯演马谡。一面请钱宝森给自己说马谡唱做和身段;一面请张家来人告诉余叔岩快准备王平,并且定期对戏。当时张宅朋友欣喜若狂,赶快向张伯驹复命圆满交差;并且给余叔岩传话如仪。这一下,余叔岩出诸意外,可尝了“请君入瓮”的滋味了。

余叔岩借杨小楼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原打算杨小楼推掉马谡,他自己也就可以推却王平,他只顾到杨的不会马谡,却忽略了杨的个性,也可以说是杨的弱点--他爱唱文戏。杨小楼是杨月楼之子,杨月楼是名重一时的文武老生,继程长庚掌理三庆部,他的猴戏也好,人称“杨猴子”。杨小楼家学渊源,他武戏演得比他父亲还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猴戏也演得出类拔萃,博得“小杨猴”的美誉。这两样都克绍箕裘了;就是他不会老生戏,终身引为遗憾!而总想有机会就露露老生戏。笔者是最崇拜杨小楼的,但对他的老生戏,却不敢恭维。有一次他在吉祥贴双出,大轴与尚小云合演《湘江会》,前边带一出《法门寺》。尚小云宋巧姣、郝寿臣刘瑾,杨小楼赵廉,只演叩阍。他饰赵廉,上场往那儿一跪,观众就忍不住要笑。同是穿官衣,他穿不带补服的青官衣,饰《战宛城》的张绣,身上就是样儿。而穿蓝官衣的赵廉,是文官,和张绣的身份与身段不一样,他演来就不像。虽然唱工就是两段摇板,一共八句,但唱来依然是黄天霸的味儿,没有须生的韵味。平常他演武生唱工,荒腔凉调,观众不以为忤,而且喝彩。但在老生唱法里,有点荒腔,就显鼻子显眼的了。因此,这一出戏,观众是忍着笑听的,当然不会喝倒彩。到了最后赵廉一抓刘媒婆转身下场,杨小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于是台上下笑成一片,皆大欢喜。而笔者个人的感受,却是啼笑皆非。但这并不减低杨小楼演老生,以及推广而演文戏的兴趣。马谡虽然是架子花,不是老生,但却是文戏里的角色。杨小楼自恃艺高人胆大,也愿意借此过一过又念又唱文戏的瘾。

  这出《失空斩》的王平和马谡既然敲定,有这两位名角唱配角,可谓亘古未有。张伯驹自然是高兴万分,于是对其他角色,也都争取第一流了。这才赵云找了王凤卿,马岱找了程继仙。马岱原是末角扮演,但也可以用小生的,这也是破格。其余角色:名票陈香雪的司马懿(因为没有谈妥金少山),钱宝森的张郃,慈瑞泉、王福山的二老军带报子,反正都是第一流。

配角精彩剧坛绝响

  演出的地点,是隆福寺街福全馆,这里又要注释一下。北平有饭馆和饭庄子之别,饭馆很多,内有散座儿,卖零吃的客人。有单间,卖整桌的。也有大厅,可容几十桌,以便请客,或喜寿事宴客用,就是不能演堂会,因为没有戏台。饭庄子不多,但是地方大,家具、器皿齐全,且备有戏台,根本不卖散座,一桌两桌也不卖;专为喜庆婚丧大事而用,摆上百十桌酒席不算一回事。凡是有堂会的喜庆大事,都在饭庄子里办。著名的饭庄子有天寿堂、会贤堂、福寿堂,而福全馆是其中之一,规模很大,所以张伯驹在这里办庆寿堂会。

  张伯驹平常演戏,一般人不认识他的不感兴趣,内行和朋友们也都认为是凑趣的事。这次《失空斩》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不但轰动九城,而且轰动全国;除了北方的张氏友好纷纷送礼拜寿,主要为听戏以外,不认识的人也都想法去拜寿为听戏。甚至有远在京沪的张氏戏迷友好,远道专程来听这出戏的。福全馆中,人山人海,盛况不必描述,就可想象而知。

而这天《失空斩》的戏,也逐渐变质。原来内行们陪他唱,是准备开搅起哄来凑凑趣儿的,后来因为配搭硬整,大家为了本身的令誉和艺术责任,就变成名角剧艺观摩比赛了。而最后却演变成杨小楼、余叔岩争胜“比粗儿”的局面。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望重一时的名角硬配上面,张伯驹的寿星翁兼主角孔明,每次出场除了至亲好友礼貌地鼓掌以外,大部来宾都把他当作傀儡。他促成了这空前绝后的好配角的戏,出了票戏天下第一的风头,自己在演完之后,却不免有空虚之感了。

  《失空斩》第一场四将起霸,不但台上的四位角儿卯上,台下的来宾,也都把眼睛瞪得比包子还大,注目以观。头一位王凤卿的赵云,第二位程继仙的马岱,当然都好,也都落满堂彩,但大家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王平和马谡身上。第三位余叔岩的王平起霸,一亮相就是满堂彩,首先扮相儒雅而有神采,简直像《镇澶州》的岳飞和《战太平》的华云,俨然主角。然后循规蹈矩地拉开身段,不论云手、转身,一举手、一投足,都边式好看,干净利落。台下不但掌声不断,而且热烈喝彩。到第四位杨小楼马谡出场,虽然只是半霸,却急如雷雨,骤似闪电,威风凛凛,气象万千。尤其一声“协力同心保华裔”,更是叱咤风云,声震屋瓦。观众在掌声里,夹着“炸窝”的“好儿”(内行管喝彩声震耳叫“炸窝”)。四个人一报家门,又是一回彩声。这一场四将起霸,是这出戏第一个高潮。

  就在所有来宾,啧啧称赞起霸之好的声中,张伯驹的孔明登场。来宾们除了张氏友好外,就是许多不认识他的人,因为人家是今天的寿星;再说,没有他,那有这场好戏听。于是在拜寿和感激的心情下,所有来宾在这一场都特别捧场,出场有彩,念引子有彩,“两国交锋”那一段原板,虽然都听不见;可是在“此一番领兵”那一句,大家都知道,余派在“兵”字这里有一巧腔,就是听不见,张伯驹一定很得意地耍了这个巧腔了,那么就心到神知地喝一次彩吧!张伯驹在台上也许自己觉得这一句果然不错,哪知道是大家曲意逢迎呢!总之,张伯驹就在这一场落的彩声多,以后他的几场戏,除了友好捧场鼓掌以外,大家都郑重其事地听名角的戏了,对张只当看电影一样,不予理睬了。

下面第四场,马谡、王平在山头一场,又是一个高潮,也可说是全剧精华。杨小楼把马谡的骄矜之气,刻画入骨,余叔岩表示出知兵的见解,却又不失副将身份。两个人盖口之严,边念边做,连说带比划,神情和身段,妙到绝巅,叹称观止。那一场的静,真是掉一根针在地上都会听得见。因为盖口(即问答对白)紧,观众听完一段,都不敢马上叫好儿,怕耽误了下一段,偶有一两个急性叫好儿的,前面必有人回头瞪他。直到马谡说:“分兵一半,下山去吧!”王平:“得令。”大家才松一口气,大批的鼓掌叫好儿。可惜那时候没有录影,如果这一场戏传留下来,真是戏剧史上的珍贵资料,可以流传千古了。

  第五场,王平再上,画地图,余叔岩边看地形边画,很细腻,不像一般的低头作画就完了。接着与张郃起打,和钱宝森二人平常是老搭档,严肃而简捷,败下。

  六七八场过场开打,不必细谈。第九场马谡王平上,马谡白:“悔不听将军之言……”小楼念时,带出羞愧,念完将头略低。王平:“事到如今……”叔岩面上微现不满,并不过分矜情使气。两个人的三番儿念:“走”,“走哇”……一个无奈,一个催促,意到神到,不温不火,默契而合作得恰到好处,台下又是不断掌声。王平下场,余叔岩使个身段,起云手,踢腿,抡枪,转身,同时把枪倒手(右手交与左手),都在一瞬之间,美观利落,令人目不暇接,又是满堂好。马谡先惊,再愧,作身段,使像儿,然后转身狼狈而下,杨小楼又要回一个满堂好儿来。戏就是这样演才好看,两个功力悉敌、旗鼓相当的人,在台上争强斗胜,抢着要好,那才有劲头儿,出现绝好的精彩。而台下也过瘾,越看越起劲,鼓掌喝彩,身不由己,台上下引起共鸣,打成一片,真是人生至高享受。只是这种情景,一辈子没有几回而已。

最后斩谡一场,余叔岩的王平,虽然只有两段共八句快板,却是斩钉截铁、字字珠玑。大家听完一段一叫好儿,就是觉得不过瘾,好像应该再唱十段才对似的。孔明唱完“将王平责打四十棍”,余叔岩仍按老例,扭身使个屁股坐子,一丝不苟,边式已极。等到马谡上来,杨小楼的唱工,当然难见功力,点到而已。在孔明马谡的两番儿叫头:“马谡”,“丞相”,“幼常”,“武乡侯”,龙套“喔”了两次喊堂威之时,两人要做身段使像儿。杨小楼都用了矮架儿,这是捧张伯驹的地方。照例马谡有高架儿、矮架儿两种身段。可以用一高一矮,也可全用高或全用矮。杨小楼人高马大,张伯驹个子不很高,若小楼使高架儿就显得张伯驹矮了,这是老伶工心细体贴人的地方。

  总而言之,这出戏是圆满唱完,而喧宾夺主的,给杨小楼、余叔岩两个人唱了。若论两个人的优劣比较,先要了解余杨二人的技艺特色。余叔岩的玩艺儿以水磨功夫,谨严取胜。光以唱儿说吧,不但一句不苟,而且每字不苟,搏狮搏兔俱用全力,他的一句摇板,和一句慢板一样用心用力,腔、调、字、韵无不考究。若以绘画比拟,他是工笔。得其神髓和规格的,只有孟小冬,她也是一丝不苟,全力以赴。所以余叔岩、孟小冬唱一出戏,要比别人累得多,好像用了别人唱三出戏的精神力气,这种对艺术认真负责的精神,令人钦佩,没有第三个人。

  杨小楼的好处,是技艺精湛之外,天赋特佳,大气磅礴,以声势气度取胜,完全神来之笔。他对剧中人个性的把握、造型、揣摩、发挥,那真是到了极峰,演谁像谁。若以绘画比拟,他是写意。而余叔岩尚可学,起码有个孟小冬,得了十分之六七。而杨小楼则无人能学,后无来者,只高盛麟得了他晚年形态的十之二三而已。

  张伯驹以演过这一出空前绝后大场面的《失空斩》,而驰名全国。追忆这将近四十年前的旧事,也有无限的感慨!听说那天“张电影儿”拍了片段的纪录电影,不知道现在落在谁家了!

  东北将领吴俊升的少爷吴铁珊来台,曾对友人谈过:他损失重大不必细表,金银财宝尚在其次,他有两部国剧电影纪录片,一部是余叔岩于民国十四年(1925)在天津吴公馆堂会所演的《战太平》;一部就是这出《失空斩》,可惜都没能带出来,是不可弥补的损失。而现在这两部名贵电影的所有人,也谢世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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