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如何才能“正入”?
沙曼翁(1916—2011.10.8),男,满族,祖姓爱新觉罗,原名古痕,1916年生于江苏镇江,长期寓居苏州。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苏州市书法家协会原顾问、东吴印社名誉社长,新加坡中华书学会评议委员、菲律宾中华书学会学术顾问。2009年,因其在书画篆刻艺术领域的突出成就和影响,中国书法家协会授予其为艺术指导委员会委员和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傅山《霜红龛书论》云:“写字不到变化处不见妙。然变化亦何可易到?不自正入,不能变出。但能正入,自无婢贱野俗之气。”那么,何以为“正入”呢?
学书应从篆书入门。清代王澍《论书剩语》云:“作书不可不通篆隶,今人作书别字满纸,只缘未理其本,随俗乱写耳。通篆法则字体无差,通隶法则用笔有则,此入门第一正步”。学隶书应该先学篆,因为隶、分是从籀篆变化而来。孙过庭《书谱》云:“旁通二篆,頫贯八分。”近人每有不明篆而妄意作隶者,则下笔便生舛误,流于俗格。学习篆书要研究中国文字学,对文字之由来、正讹及字义都有所领会,这叫“识字功夫”。识字不仅是能正确读出字音,还要能解得该字的组成方法,即“六书”之由来,如:王与玉、示与衣,以至春、奉、秦、泰、奏等字头同而理殊等。
▲沙漫翁书法
如何才能“正入”呢?
“正入”就是要从临摹古人碑帖人手,从碑帖中学习古人的用笔、结字、笔势等,初期应做到“有古无我”,继则“古中有我”,再则“以我为主,以古为辅”,即不以摹仿古人点画、用笔、结体等形似为满足,而欲得古人法书之神韵,再益以本人之个性美,这便是在继承优秀传统基础上的变化及发展,以形成自家的艺术风格。常见有的老书法家书法功力不能说不深,但作品缺少生气和新意,功夫越深,字写得越“死”。要知道,凡事有“经”必有“权”,有“法”必有“化”,“经常”是暂时的,“权变”是必然的;天下没有永久不变的东西,既然学会一种方法,就要研究它的变化,这叫“一知其法,即功于化”。在书法创作中,要努力摒弃阻碍自由发挥个性的程式化倾向,充分反映作者的胸臆、情感、修养、气质和创造精神。
“正入”就是要懂得“妙造自然”的真谛。不论在用笔、结字、用墨以至章法诸方面,避免矫揉造作、刻意狂怪。因为这是违背自然的,而自然本身就是一种美。在用笔、用墨上反映出提按、轻重、刚柔、粗细、浓淡、润燥等生动之变化,章法上须有大小、疏密、虚实之变化。尤其要懂虚实。虚实者,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有详处必有略处,详处笔实墨沉,略处用意在虚,起到“疏气”、“走马”之效果。诚如东坡论书法云“天真烂漫是吾师”,此乃一句丹髓也。我主张形神兼备的刚健美,又主张大巧若拙的自然美,更主张任情恣性的意境美,一句话就是要充分反映作者的个性美。
▲沙漫翁书法
只有“正入”,才能“变出”。“变出”就是要有胆敢独创的勇气、决心和精神,要像齐白石先生衰年变法那样“宁可饿死京华、公等勿怜”,不为古人奴。同时,要多见优秀的书法真迹,学习历代的书法理论,学会鉴别精华与糟粕。正如杨守敬《学书迩言》云:“一要品高,二要学富。”在正确理论的指导下,在长期的笔墨生涯中,着重于“笔墨”二字上有所领悟。要有“春蚕吐丝”的本领:把桑叶转化成丝绸。既要防止因强调特性感受而弥补技巧不足的倾向,也要反对偏重摹古而不注重个人现实感受的倾向。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上通篆分知其源,中用隶意以厚其气,旁涉行草以得其变,下观诸碑以备其法,流观汉瓦晋砖而得其奇,浸而淫之,酿而酝之,神而明之。”书法艺术上的变化是书法家头脑中对于技巧的运用、技巧与生活、继承与发展、借鉴与创造、理与法等等错综复杂问题的纵横交错、融会贯通,以至于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由低级向高级,由“生”进“熟”、进而又由“熟”转“生”的变化过程,书家的灵感与才能主要就表现于此。
▲沙漫翁书法
学写小篆,首先要识篆,而要识篆,就要有文字学知识,要掌握“六书”,并学会使用有关工具书。
关于小篆,经常使用的有两部工具书。一是后汉许慎著的《说文解字》(简称《说文》),另一部是清代段玉裁著的《说文解字注》(简称《段注说文》)。《说文》的篆字较《段注说文》优美,而《段注说文》的解释比《说文》详细、准确,使用时可以互相参证。学习《说文解字》主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熟悉说文部首。说文部首与现代汉字的偏旁部首不同,说文部首凡五百四十文,它是构成篆字的重要部分。第二,善于将现代汉字在《说文解字》中正确地找出相应的篆字。要知道有许多现代汉字与其相应的篆字是完全不同的,如“朝”字,右旁是“月”,而篆字中,其右旁是“舟”,完全不同。又如楷书的“春、奉、秦、泰、奏”上半部的写法是一样的,而在小篆中的写法却各不相同,想当然便会写错。
学习任何一门艺术,不仅仅在于艺术本身的研究和探索,更重要的必须读书,读修养品德的书,以提高自己的素质,这对于艺术境界的提高大有益处。书法和篆刻这两门艺术是有密切联系的,书法家不一定能篆刻,而爱好篆刻的必须也应该是书法家,否则不可能成为篆刻高手。因此说:要书外求书,印外求印,印从书入,书从印出。
▲沙漫翁书法
学书法,一般叫做“写字”,使人看得懂,点画不差,记事而已。至于书法艺事,那是叫做“书法艺术”,或叫“书事”、“书道”、“书学”,通于道、艺,或通于学问,这是“艺术”,必须读书,求学问。故书道与学问有关联,即明白书法理论,然后执笔,不出错别字,故真正书法家也是文学家,那是要求高,不出错别字的。所以学书必通于书理、书法的学问,非读书无以解决,要下几十年的功夫才行,绝对不能心急,想走捷径是没有的。
书法之道是随着不同的时代而出现不同的书体、风格、特点,从商代一直下开东西周、秦、汉、晋魏六朝等等,古人不讲“创新”,但每个阶段都有新东西出现,我们要善于学习它、研究它,最后得到真知见。
要一辈子学,不断追求,永无止境。聪明的人可以快一些,愚蠢者慢一些,关键在于“悟”。另外要通于诗文,再学些“文字学”,可免写出错别字。学刻印更须读书,决不能不晓“文字学”,也要能作篆书,以“篆”入印。
●作书作画贵能无火气、无霸气、无做作气,一言以蔽之曰:无俗气。无俗气则难矣,此贵之于有胸襟、有学问、有艺术修养、有工力,始克臻之。假若胸无点墨、一知半解、追逐名利之流,万万不可从事书画,勉强为之,绝无成就,俗工而已矣。
●常听人说:“书如其人”。书法是反映出作者的气质、学问、思想、感情、志向和人品的艺术,是人的一切内在的总的体现。
●趋时媚俗,是奴俗气的表现,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切书法家、画家、篆刻家的大忌。
●郑板桥尝云:“画到生时是熟时”。其实,书必先生而后熟,亦必熟而后生,始之生者,学力未到,心手相违也;熟而生者,不落蹊径,不随世俗,新意时出,笔底具化工也。故熟非庸俗,生不凋疏。板桥所云:“画到生时是熟时”,是指熟后生耳。
●作书、作画,贵能生、拙。读碑帖多,字写得少,故能生,亦能入古,生与古合,产生拙朴之趣。画,也要画得少。偶画要排除“懒”字之病,即每画必多动脑筋,切忌下笔即用老章法,要有新意境,避免奴俗气。
●作书。要重“散”。散则逸趣多,散者,绝非狂野;也要忌“整”,整则规矩,易入呆滞,呆滞近俗。
●晋魏六朝的墓志、造像,虽出自石匠之手,但其风格、结字极多古拙之趣。有的造像,字虽不多,大小不一,歪歪倒倒,随随便便,颇多古意,名书家写不出的。妙在得自然之超逸境界,非人工也。是故,造像字数不多,奇趣横生,有意想不到之佳境,非人力所能做到者。
●书固无意于佳,乃佳。有意于佳,则不得佳也。盖有意于佳,思想上受到一定束缚,不能自由发挥,故不得佳耳。
●写字、作画,拙大于巧则近古,巧大于拙则易俗。余谓:弄巧较易,守拙甚难。拙者非谓笨拙,乃是古拙、古朴。近人于“拙”字上没下功夫,故于“拙”远不及古人矣。
●书画印,乃至一切艺术创作,重在自然,不假造作,否则,终属俗气、匠气。
●余观汉碑,碑阳字方整、规矩、程式化,碑阴字大小不一,敧侧多姿,意趣横生。故碑阴胜碑阳多矣,碑侧亦然。
●学习书画印,打好基础,具有一定的工力,当然很好。但工力过深,是好事也是坏事。工力太深,每见板结,板结到死的程度,也就是个匠人而已。书画重在神韵,非可专取工力。
●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山谷老人句也。老人有敖兀不平之气,老寐书此,亦以放逸一路为之,是谓统一。年益老,书益狂,岂非大妙?!浅人不解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耳。
●作书如作画,落笔一挥,毋庸修饰,方是大家。否则,不免奴俗气也。
●吾斋之中,悬拙书小联甚平常也。周公本淳见而爱之,属为复制,更不如前作。艺术作品有关精神情绪,非若机械制品规格一律耳。
●书法本无法,点画见功夫。若问如何学,师古复变古。功夫在书外,自家作乘除。喜看少年字,狂怪古所无。
●书法雕虫技,落笔如其人。学古应变古,俊逸非等伦。功夫在书外,韵味自天成。盲目迎时尚,辜负百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