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嘎是只猫头鹰,偷我家鸡缠到鸡窝的网子上了,被贲擒获,叨回来献给我。每年母鸡抱崽时节,也是猫头鹰训练幼鹰捕猎的时机。虽然是吃与被吃的命运,二者生物钟还神同步。这倒霉孩子不晓得母鸡啄的还是贲咬的,毛都掉了不少,非常狼狈。母鸡就算了,对贲还是要进行普法教育:这可是国家二类保护动物,你不仅捕获还咬伤人家,性质恶劣手段残忍,可判有期徒刑一至三年!不过,念在贲也算是守护家产,功过相抵吧,不奖励也不惩罚。目测还是只幼雏,我妈让我晚上把它放鸡窝附近去,也许它爸妈会回来领。我可是行事缜密的人,在相距几十米的鸭棚设置了个掩体,默默蹲守,太近怕惊扰它父母不敢回来,太远又怕有猫狗突袭救护不及。守了半夜,鸭棚里又臭又热,为防蚊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都快中暑了。继续蹲守实在是爱心余额不足,放任不管又恐遭不测,只好又带回来。丢只娃难道就不找了吗?啥父母啊,心真大。多可爱的娃,还双眼皮呢同这那禅师讲起。禅师说鸟跟人类的情感模式可不同啊,母鸟喂养幼雏,尽心尽力,到幼雏试飞,母鸟围绕伴飞一阵,这过程很短暂,一旦幼鸟会飞,就头也不回地离去,终身不再相见。鸟类为生存繁衍下去,只能非常无情地生活着。出于人道主义,容这位偷鸡贼暂时在我家养伤。禅师还给取了个名字,叫「那嘎」,泰语“龙”的意思。他还望鸟成龙呢。但我妈很忌讳,在我们乡下猫头鹰是不吉利的鸟。宽慰她,救它一命是行善积德,不会给家里带来厄运,等它会飞,就自己走了。现在扔出去不管,恐怕活不了。我妈被说服了,连念几声阿弥陀佛,表示认可。但我试图问她讨要一只小鸡,她又怒了,骂:亏你想得出!早早地把那个祸害送走!那嘎确实是个祸害,瞪着一双呆萌的大眼睛,看似天真无辜,实则攻击性极强,任谁靠近,都试图啄人家一下。还狠叨住手指不放,伸长脖子使劲嗦,竟然想将人类这样庞然大物给嗦食,野心可真不小。我猜它看到任何活物,都会迅疾在脑子里评估:这个,能吃掉咩?本来我家院子傍晚都很热闹,村里小孩都喜欢来玩,发现猫头鹰大为惊喜,啄哭了几个,恶名远扬,不来了。院子约莫一亩地,有大树和花园,这环境也算半野生了,一到暮色降临,那嘎就从藏身之处踱步而出,迈动两条小短腿四处巡视。你肯定没见过猫头鹰走路,是那种一本正经踢正步的步伐,双翅剪在后面好像背手而行,腿一下一下踢得很高,而且是朝鲜阅兵式那种夸张的高抬腿。只是那嘎一边翅膀合不拢,半拖着,像散披着件破褂子,军容不整步伐也有点不稳,神态固然很严肃,但实在是滑稽,我跟它后面能笑一路。院里的广玉兰树上有两家斑鸠,珠颈斑鸠晓得吧?生活习性特别马虎的那种鸟,鸟巢总是很破烂。我们家的也不例外,一窝比一窝破,抬头能望见通通亮,乃至于漏蛋。那天掉下只蛋,已经出眼睛了,我都替它们心疼,抬头望望,两只斑鸠蹲树枝上,无动于衷,也许不会数数?不晓得自己家掉了个蛋?这只半成品的蛋还能不能抢救啊?正犹豫着,那嘎陡地窜出来,脑袋一伸一伸地啄食鸟蛋,用脚爪按住,撕咬,还滴血,天呐,它真毫无道德包袱!也许作为食物链顶端的捕食者,那嘎天性里就不可能有慈悲的因子。那两斑鸠家长跟我一样震惊,蹲树枝上瞅着,侧歪着个脑袋。然而它们毫无施救的意思,也许用尽斑鸠所有的脑容量也只能表达一下震惊和谴责,更多的它们也想不到了。这两家斑鸠在院子里生活好几年了,早被贲纳入势力保护范围,每年幼鸟们在院子里扑腾学飞,贲从不去惊扰。它认为院墙内的鸟是家庭财产,要给予保护,院墙外一切鸟类都是可以吃的,领地意识特强。这不,贲都快气疯了,眼睁睁看着领地上的子民被啄食,自己还因为入侵者失去自由,被铁链拴住了,狂吠不止,几乎心力交瘁。我能感受到贲内心的憋屈:叨回来是给你吃的,不是让你跟它做朋友。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贲作为一只护卫犬,行事颇为古典,时常为我叨回各种战利品,野兔,猫鼬,各种鸟类,甚至毒蛇,像遵循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以表达忠心。虽然经常吓人一跳,比如前几天叨了条银环蛇给我。考虑到贲的感受,也怕那嘎主动攻击别人,只好把它带到三楼书房安置,相当于相互隔绝兴奋源。这家伙在书房整夜不睡,还敲嘴壳子,发出KE KE KE 的声音。到处溜达,到处拉屎。看这架势一时半会不大能离开,得给它立规矩。找根树杈,固定在树杈上投喂食物,训练它的反射跟这根树杈联系起来。果然,很快它就爱极了这树杈,往哪一搁,飞奔而至,搁哪蹲哪简直是恋物癖。还用纸箱做了栋临时安置房,将树杈塞进去,那嘎立即跟随而至,钻进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