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总量200万亿元,7年翻一番,给我们带来哪些影响
王永利(经济学博士,原中国银行副行长)
仅仅因为现在的货币总量相当于2000年的15倍左右,就认定“2000年的1万块相当于现在的15万左右”,或者“现在的15万元只值20年前的1万”,即直接将货币增速等同于贬值速度,而完全忽略了同一时期社会财富的增长,就更是犯了严重的逻辑错误,必须予以明确和纠正!
近日,一篇于2月28日发布于网易自媒体平台“网易号”上,标题为“M2突破200万亿,现在15万只值20年前的1万,如何保护财产不缩水?”的文章,在线上被广泛转发、为很多人点赞或喜欢。文章首先引用中国人民银行官方网站“2020年1月金融统计数据报告”的截图,以红线圈出“1月末,广义货币(M2)余额202.31万亿元,同比增长8.4%”的文字部分,进而提出“M2首次突破200万亿,意味着什么呢?”
文章引用一位很有市场影响力的首席经济学家在M2突破200万亿之后发布的微博评论,强调重点来了:“对比过去四十年,中国M2年均增速高达15%,绝大部分的工业品、大宗商品、债券、银行理财的收益率都大幅跑输,只有少数的一二线地价房价、医疗教育等服务类产品、股票市场上的核心资产的收益率跑赢这台印钞机。”
文章还引用另一位市场有名人士转发的微博信息:“【当年深圳最高楼价7500元/平,正好涨了15倍】中国2000年的M2是13.5万亿,20年后的今天,已经突破200万亿,货币总量增长了14.96倍;也就是说当年的1万块相当于现在的14.96万,说明通胀一直在路上,而且后面短期内每年不会低于8%,这20年投资者应该只有按揭买房(3倍杠杆)才能跑赢通胀。”也正是基于这则微博信息,作者赞同“2000年的1万块相当于现在的15万左右”,进而将“现在的15万只值20年前的1万”作为标题的突出内容。
实际上,近些年来,类似的说法,包括由此认定“货币超发”的说法并不少见,也很容易在广大公众层面引起共鸣。但实际上这种说法将货币增速等同于物价增速和货币贬值速度,存在明显的逻辑错误,是非常不严谨的,作为经济学家也这么说,更是不应该。因此,需要认真梳理和准确把握货币增速与物价变动、货币贬值的关系。
针对这种说法,我于2月28日已经在公众号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切不可把货币增速混同于物价增速”的文章(在本文之后),其中强调指出:“货币总量的扩张是受到多重因素影响的,是非常复杂的,作为专家学者,不应该撇开各种影响因素,简单地用货币总量规模的扩张来证明货币超发”“更不能将货币增速等同于物价增速。物价总体上体现的是货币总量与可交易社会财富总量的比值,受到货币总量变化与社会财富规模变化的双重影响,并受到供求关系变化的影响(具体某一类或某一种商品的价格,也完全可能受供求关系的影响而与物价总水平发生偏离)。简单地将货币增速等同于物价增速是不准确的,提出'绝大部分的工业品、大宗商品、债券、银行理财的收益率都大幅跑输货币增速’,这种说法显然弄错了对比对象,也是根本不能成立的!”
这里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前面引述的文章,仅仅因为现在的货币总量相当于2000年的15倍左右,就认定“2000年的1万块相当于现在的15万左右”,或者“现在的15万元只值20年前的1万”,即直接将货币增速等同于贬值速度,而完全忽略了同一时期社会财富的增长,就更是犯了严重的逻辑错误,必须予以明确和纠正!
王永利:切不可把货币增速混同于物价增速
脱离资源货币化、经济发展、融资结构等影响因素,简单地讲货币总量多长时间翻番,或者用翻番的时间大大缩短来说明货币严重超发,并将货币总量(M2)增长速度与物价指数(CPI)提升速度完全等同,进而说明很多投资或资产的收益率都难以跑赢印钞机,是非常不严谨。
23日,一则发自一位很有影响力人士的微博短文被很多人广泛转发,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博文内容为:
“2020年1月广义货币M2突破200万亿,真是具有历史意义,2013年(3月)才100万亿,不到七年翻了一番,我们测算发现:过去四十年,中国广义货币供应量M2年均增速15%,从各类资产价格表现看,绝大部分的工业品、大宗商品、债券、银行理财等收益率都大幅跑输,只有少数的一二线地价房价、医疗教育等服务类产品、股票市场上的核心资产等收益率跑赢这台印钞机。”
这则博文应该是对他人博文的评论,因为其下还附带了一段文字:
“2020年1月的广义货币M2首次突破了200万亿,达到了202.31万亿,同比增幅8.4%。这也算是一个比较标志性的历史深刻。人民币突破100万亿,是2013年的3月。从1955年币制改革,当时人民币的M2只有175亿元,到破100万亿,花费了58年时间。而100万亿到200万亿,则只花费了不到7年。”
这样的博文,又引发了很多人对中国货币严重超发,造成物价大幅上涨,并让很多投资遭受很大损失的议论、抱怨或指责。这类说法早已有之,但实际上这种脱离资源货币化、经济发展、融资结构等影响因素,简单地讲货币总量多长时间翻番,或者用翻番的时间大大缩短来说明货币严重超发,并将货币总量(M2)增长速度与物价指数(CPI)提升速度完全等同,进而说明很多投资或资产的收益率都难以跑赢印钞机,是非常不严谨、甚至是不负责任的!
我们知道,1955年我国货币币制改革之后,国家长时间推行公有制计划经济,在这样的体制下,大量物资直接实施无偿的计划调配,货币与金融的功能与需求被严重削弱,大量的金融活动和金融交易被关停,所有金融活动全部集中交由中国人民银行一家办理(基于国际金融往来需要,对外保留了“中国银行”),人民银行实际上只是国家的“印钞机”和“出纳员”,货币金融的基础极其薄弱。在计划经济时代,我国货币总量长时间都低于经济总量(GDP)。
改革开放之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商品和劳务等社会资源更多地需要等价交换,资源货币化快速发展,对货币的需求自然会快速提高。
同时,改革开放之后,特别是全面深化住房体制、教育体制、医疗体制改革,推动其产业化发展,以及加入WTO更加融入全球化之后,我国经济快速发展,可交易社会财富的规模快速扩张,必然要求货币供应大幅增长。
另外,我国金融长期以银行作为主体,全社会融资结构长期以银行贷款或债券投资等间接融资为主,直接融资所占比重远远低于发达国家一般水平。这种融资结构也对货币投放及货币总量产生深刻影响,因为直接融资不会派生货币,不会增加货币总量,只有间接融资才会派生货币、增加货币总量。
还有,当今社会货币投放,更多的依赖于社会增加负债的信用投放,所以,货币的数量和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却决于社会负债的规模与质量,其中,社会扩大负债(加杠杆),将推动货币总量的相应扩张;如果社会主体不愿扩大负债,甚至主动收缩负债(去杠杆),货币总量将难以扩张,甚至将面临僵化的通货紧缩局面难以破解。这种情况下,如果社会负债存在大量呆账坏账没有消除,则意味着货币总量中包含了很大的虚假成分,表现为货币的真正超发(超出社会可交易财富的实际规模和货币需要)。所以,社会负债中的呆坏账能否及时识别出来并加以消除(欠债必还,资不抵债的借款人以及金融机构,都应及时实施破产清盘或被收购兼并),也会影响货币总量的规模和质量。这一点,至今并未得到广泛认知和有效把握。
当然,世界各国的货币政策目标,都是追求一定的正的通货膨胀目标(发达国家一般为1-2%,发展中国家一般为3%,特殊时期还会更高),通过保持一定的通货膨胀率(同时意味着货币一定程度的贬值压力),推动社会扩大投资和消费,减少货币储备,促进经济发展。这也是货币政策发挥作用的重要体现。在其他因素不变情况下,由于货币政策目标的实施,也会推动货币总量不断扩张。
正是在多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我国广义货币总量增速必然是很高的,突破整数位所花费的时间也会不断缩短:1956(不是上文说的1995)年货币总量175亿元,到1975年突破1千亿,1988年突破1万亿,1998年突破10万亿,2013年突破100万亿,2020年初突破200万亿。
可见,货币总量的扩张是受到多重因素影响的,是非常复杂的,作为专家学者,不应该撇开各种影响因素,简单地用货币总量规模的扩张来证明货币超发,更不能由此指责或歪曲、阻碍稳健货币政策的实施。实际上,我国货币总量增速近年来大幅下降,已经从2015年的13.3%,下降到2016年的11.3%,进一步下降到2017、2018年的8.2%、8.1%。2019年尽管略微提高,达到8.7%,仍处于历史的低位。2020年1月末,尽管货币总量突破200万亿,但同比增速也仅为8.4%,比上年末还低0.3个百分点,仅仅根据从100万亿增加到200万亿用时不到七年,就映射印钞太猛、货币超发,实在是难以成立。
考虑到国际国内风险因素增多,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特别是从1月开始,新型冠状病毒快速在全国蔓延,并向海外扩展,对经济增长带来新的更大冲击,更需要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充分发挥作用,此时,有影响力的人士发出前述的声音,实在是非常不合时宜。
当然,更不能将货币增速等同于物价增速。物价总体上是体现货币总量与可交易社会财富总量的比值,受到货币总量变化与社会财富规模变化的影响,并受到供求关系的影响。简单地将货币增速等同于物价增速是不准确的,提出“绝大部分的工业品、大宗商品、债券、银行理财等收益率都大幅跑输货币增速”,这种说法显然弄错了对比对象,也是根本不能成立的!(以上文章来自公众号“王永利”,已获作者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