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普罗米修斯的火种(14)

文/吕施张

【简介】

     他救过她,也度了她,对她意义非凡,她喊他老师。现如今,她却要围猎他。

     一切的故事都围绕着这个终极目标而展开。

     心理学上有句话:你心里有钩子,别人才能往上面挂东西。一切的前尘往事都掩映在以自己为诱饵的棋局下,步步为营,环环相扣;卷进棋局里的每一个人既是棋子,也在执子;子子关联,人人各有图谋。

     商场上的伐谋伐交,看似步步蚕食,实则为了烧毁一切阴郁污秽,浇筑通向希望的生门。

      爱情、友情以及亲情都被搅进了棋局内,成为她谋胜的筹码……但正如老子的《道德经》所言: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的,就如普罗米修斯的火种降临,烧出了人性中的一片温暖光明。

第十四章 风吹来吹去,人心反反复复(2)

简钰是提前到的。茶室里只有陈嫂一个人。

早些天,简钰已经在电话里向陈嫂介绍过周晓鸽。周晓鸽是位钢琴老师,想见识一下陈哥的尺八。陈嫂征得陈哥同意后,就让简钰给带过来了。这一理由,简钰和周晓鸽也提前打好了招呼。

陈嫂带着周晓鸽去了乐室;简钰跑到院子里找斑竹和欢欢玩耍。还隔着有些距离,斑竹就发现了简钰;原地辨认了一下,然后汪了一声,就如同一支箭一般,向着简钰飞奔过去。欢欢好像又长胖了些,后知后觉地像个球一样也滚着过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被斑竹飞扑的那一下还是没能撑得住,简钰被斑竹直接扑倒在厚实的草地上,然后欢欢也不知轻重地欢脱地压了上去,简钰差点没被两只狗弄得背过气去。

哈哈哈……是人在笑;汪汪汪……是狗在闹。

终于,啸叫的欢乐沿着优美的下滑趋势淡了下去;狗狗安静下来了,世界好像也安静下来了。

简钰大字型地仰躺在草地上。今天天气不错,只是云层有些厚,挡住了部分的太阳。斑竹与欢欢像是左右护法,一边躺了一只。

简钰用手撸着两只狗头;斑竹和欢欢舒服得四脚朝天,露出了肚皮,吐着长长的舌头。

有鸟悠然地飞过,如果人也能这般逍遥自在多好。——人,无法自在,是因为躯体太重?还是心思太重?

像是感应到了她内心的声音,斑竹抬头汪~汪~了两声。

简钰正觉得不可思议之时,斑竹翻身跑了开去;她亦坐了起来,原来是有人来了。

四目相对,竟也无言了。

庄则晔来了,不止他,还有毛置行,方挚仁以及曽汀滢都来了。这四个人竟然是约好一起来的。

“简钰~~”毛置行高兴地朝她跑了过来。

简钰收回目光,朝着毛置行轻浅地笑了。“来,我拉你起来。”毛置行向简钰伸出了手。

汪~欢欢突然冲他吠了一声,然后翻身向他扑了过去。

“哎呀~欢欢~”毛置行没留神,一下就被欢欢扑倒在地。欢欢肥硕的身段像是扭麻花一样在他身上欢快地滚动着,同时用一条湿哒哒的舌头热情地舔舐着他的脸。

简钰眉眼弯弯地站了起来。原先盘着的头发散落在两肩,头上身上粘着好些草屑。

庄则晔默然地看着这一切。

两人已经快两周没联系没见面了。自己在这厢生着闷气,她却在那厢怡然自得。——风吹来吹去,人心反反复复。

方挚仁自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思绪暗涌。他走到简钰跟前,很自然地将粘在她头发上的杂草拿了下来。简钰没有躲。

庄则晔的眼眸暗了暗,简钰装作没看见,笑着对方挚仁说了声谢谢。

“我来吧。”曽汀滢抢在方挚仁前,将简钰肩上、背后的草屑轻轻拍落。

这时候,陈嫂出现了,向他们招招手,“都过来这边。”

陈嫂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包间,然后安排服务员进来摆好碗筷杯碟以及几份小吃。

一张可坐8人的圆桌,毛置行挨着简钰坐了下来,庄则晔坐到了她对面。

“陈哥呢?”方挚仁问。

“来了一位客人,两人在乐室排练呢,待会一起过来。”陈嫂回答道。

毛置行问:“陈嫂,今天究竟有什么好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就你最嘴馋,待会就知道了。先喝茶。”陈嫂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毛置行的脑袋。

“哎呦~~”

毛置行顺势往简钰那边倒;简钰有样学样,也挑起一根食指,戳着他的脑袋给推了回去。

众人都被逗乐了。只有庄则晔一人低垂着头闷声在喝茶。

“我四哥,最近不知怎么了,心情不好,怕不是……”毛置行趴在简钰耳边嘀咕了一句。声音不低,是存心让被说的人听见的。

庄则晔一抬眸,两道凌厉的目光像两把小飞刀似地,嗖得一下逼得他将剩余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毛置行瘪了瘪嘴作无声的抗议,在这种场合,他才不怕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轻不重,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来了。”陈嫂起身走过去开门。

大家都站了起来,这是礼貌,也是对陈哥的尊重。门一开,所有目光都移向门口处;陈哥和一位长发女子一同进来了。

没有往常的问候声,很反常地,室内的众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巴微张却鸦雀无声。

“你怎么会跟陈哥在一起?”毛置行惊讶地指着女子,疑惑的目光从女子脸上转到微微有些错愕的陈哥脸上,再落在庄则晔有些铁青的脸上。

庄则晔没看那位女子,他在看简钰。这些人里面,知道周晓鸽的只有四人,他,小毛、方挚仁以及简钰。陈哥和陈嫂从来不关心这些杂乱的事情。小毛和方挚仁不会将自己的私生活随意说出去,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信任。曽汀滢没有任何与周晓鸽产生关联的必要性。联想到简钰最近的言行举止,周晓鸽出现在这里,只能是她的安排。

其实他应该一早就知道,凡事都有两面性;那些他所欣赏的,从简钰身上发出的光芒,终有一天也会变成针锋相对的倒刺。

简钰睿智、冷静、理性,但仔细往深处一想,这样的人岂不都是将自己的真情实感防御得滴水不漏的?不伤己,只能伤人,而他自己不也正是这样的人吗?

庄则晔最受不了模棱两可,隐晦阴郁的态度,因为这一切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算计。简钰想知道的,他都可以坦白。但是简钰想要他去做的,不太可能;就如那天在她家,自己说的那句冷硬的话——你以为你是谁,也可以来安排我的人生?

两个聪明的人最难求得的就是信任。

门推开的一瞬间,周晓鸽如擂鼓的心跳再次被拨弄至高处。她心心念念的庄则晔坐在最里边,面朝着她;心里的欢喜像是鱼儿吐出的水泡,咕嘟咕嘟……只是,这些泡泡很快就被现实给刺破了,庄则晔看向她的第一眼是惊奇,继而是厌烦,然后他就再也没正眼看过自己。就算周晓鸽再不聪明,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毛置行指向自己的那一刹那,她耳朵里轰隆一声,心头一颤,犹如万马奔腾而过,慌乱得脚底发软,下意识就将目光投向简钰;简钰对现时的她而言,就如同是溺水人的救命浮木,抓住了方能保命。

但简钰却没看她,她也只能看到简钰的侧脸。人是站立着的,头是抬着的,但眼眸低垂,不知看向何处。

周晓鸽局促地向简钰挪动了几步,试图寻求安全感。然后她有些欣喜地发现,简钰转身看向她。

简钰说:“你不是想见他吗,不是有话对他说吗?现在人就在你面前,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像是一锤打破了封锁真相的冰层。

周晓鸽像是受到电击一般,浑身发麻,连脸部肌肉都无法控制。嘴唇抖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什么?”最沉不住气的小毛又喊了出来,“是你把她叫来的?为什么啊?”

陈哥作为此间的主人,从最开始的错愕茫然到现在算是窥出了一些门道,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突然,站在旁边的陈嫂拉了拉他的衣角,眼角余光看到她微微地晃了晃头。

两人相知相伴多年,早已形成了无言的默契,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也能心领神会。陈哥明白,老婆是让自己不要参与。

但陈嫂向来对这些弟弟妹妹很上心很照顾,不可能仍由大家困于这个尴尬的僵局,除非……

灵光一闪,陈哥恍然大悟,陈嫂是知情的,难怪早几天就硬推这位周小姐过来说学习观摩一下尺八;难怪这个原本只是自家人的聚也会让以为外人参与。

自己居然被自己老婆设计当了一回工具人。

陈哥心头闪过一丝怒意,脸上不动声色,用力地握住了陈嫂的手,像揉面团一样。

这里面既知道周晓鸽且对周晓鸽怀有一丝同情心的只有方挚仁。对简钰的作为既不解又心疼的可能也只有他。

方挚仁说:“不如我们留个空间给则晔和周小姐吧。”

曽汀滢悄悄握住了方挚仁靠近自己的那只手。

谁也没料到,庄则晔大声吼了一句:“都不许走。”

一室八人,其实最终只是两个人的对手戏;简钰知道,庄则晔的怒气是冲自己来的,两人在某些事情上的分歧是造成这场旷日持久的对峙的真正原因。周晓鸽只是一个碰巧存在但非必要的因素。

简钰转头正视庄则晔,心里、眼里,平静如水。这世上,可有会让你怫然作色的事情?

庄则晔说:“你想听什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吗?自始至终,我只是利用你来气方思雅,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这只是一桩交易,我对你提要求,你来配合我,然后再付你报酬,货讫两清。我还欠你什么?如果你非要用公序良俗来谴责我,那我承认,我就是一个没道德没人品的人。这样的人,你还会喜欢吗?”

大家都明白这话是对周晓鸽说的,但庄则晔的眼睛依旧愤怒地看着简钰。

这样的对话跟周晓鸽想要的独处天差地别,她扛着不住压力,也不会说话,拼尽全身力气也只抖出了两字,“我……我……”

“说话啊,你还想要听什么?我这样的人,你还会喜欢吗?”

简钰的淡然被他解读为不以为然,庄则晔越说越气愤,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如同一头失控的猛兽将要破笼而出。

哐当~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一只茶杯被庄则晔怒然朝桌子上一摔,杯子撞上了盛满小吃的碟子,食物、碎片四处飞溅,有人惊讶,有人躲闪,也有人早被吓得呆若木鸡……

周晓鸽眼睁睁看着一块碎片朝着自己的额头处飞过来。突然感觉眼前一暗,是有人伸手护住了她。

碎片将简钰的手掌割开了一道长口子,鲜血正慢慢沁出来。

“啊~~”曽汀滢惊呼了一声。

庄则晔心头一惊,下意识想要冲到简钰身边,但方挚仁比他的动作更快。

‘’则晔~~” 方挚仁用目光重重地责备着他。

毛置行反应过来后冲到了简钰身边,看着被方挚仁拉起的那只受伤的手,又气恼又心疼,火气一上来也冲着庄则晔怒吼了一句:“四哥,你有毛病啊。”

然后觉得不解恨,冲着周晓鸽又嚎了一句:“你看看,好好的一个聚会搞成这样,都赖你,谁欢迎你来?”

周晓鸽被吓得泪流满脸,哆嗦着欲言又止,一顿脚,扭头就跑了出去。

陈嫂立马示意曽汀滢;曽汀滢会意,也追了上去。

方挚仁要带简钰去处理伤口。经过陈哥身边时,只听得见他说,“以后用心不纯的人,就不要再找过来了。亵渎我的尺八。”

“哎呀,你这个人,分些轻重好不好~人家还受着伤的。”闻言,陈嫂抱怨了一句。

“她只是受点皮外伤;有些人,伤在里面,血淋淋的也没人心疼。”

一语双关,陈嫂知道他是为庄则晔抱不平,同时也是对自己瞒着他表示不满。

“对不起。”简钰声音低低地道了歉。

毛置行自觉地也想跟着简钰走,陈嫂呵斥住了:“你留在这里,让陈哥给你做吃的。别去添乱。”

然后对着怒气已消散的庄则晔说:“老四,你给我过来。”

方挚仁找到了药箱。

简钰的伤口不深,但口子有些长。方挚仁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了三遍伤口,动作轻柔仔细,怕弄疼了简钰。

消毒的时候,方挚仁抬头看了看一直不声不响的简钰,眼神有些虚软失焦。

“疼吗?”方挚仁问。

简钰摇摇头。

虽然现在说这些不是很合适,但庄则晔跟简钰都是他放在心里的朋友亲人,他不想两人因为不必要的误解就此生了嫌隙。

方挚仁说:“你这次做得过分了。完全不像你的个性。是因为同情周晓鸽吗?”

简钰又摇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

简钰依旧缄口不语。

方挚仁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消毒,上药,然后包扎。

“你别开车了,待会我送你回去。明天你在家等我,你这个还是打一针破伤风针保险些。”

简钰沉默地点点头,如同一口无声的古井。

陈嫂将庄则晔拉进了另一处房间,门关上后,庄则晔看着陈嫂,说:“为什么连你也要帮她?”

陈嫂倒也不意外庄则晔已然发现了这一点,都是世故老道的人,谁又能瞒得过谁呢。

她反问:“为什么你觉得我是在帮她,不是帮你,或者帮周小姐?”

庄则晔轻哼了一声,“这件事情难道不是遂了她的心意吗。”

陈嫂摇摇头,“我觉得你有些误解简钰了。”

这是三楼的房间,窗口开着,可以看到一处小院子,院子后边是一片竹林。

庄则晔将视线移向窗外,默不作声。觉得自己好像也从来真正了解过简钰;他观察到的,他感受到的,或许只是心理作祟。为什么会情绪失控,可能是害怕心中的执念最终换来的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假象。

陈嫂看了一眼陷入沉思中的庄则晔,说:“其实简钰也没有告诉我太多事情,她只是说,周晓鸽心里有个迷障,让她沉溺于虚妄的等待,要帮她就要断得狠绝干脆,击碎所有幻想。”

庄则晔回过神来,不以为然地说:“她真以为人人都像她一样刀剑不入?这一刀下去,万一周晓鸽想不开做出些极端的行为又该如何收场?”

陈嫂嗤之以鼻,“如果连这点事也要死要活的人,那生活中她还有成千上百种不想活的理由。你防得过来吗?”

庄则晔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陈嫂认识简钰不久就可以如此亲近、信任,是因为这两人本质上都是同一类人。

坚韧、独立、自我还有果敢,或者直接说狠绝。

“更何况,”陈嫂继续说着,“简钰说,拖拖拉拉,岂不是让那些想看笑话的人称心如意。”

庄则晔疑窦顿生,双眸直视陈嫂:“什么意思?是谁要看笑话?”

陈嫂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说了那么多,你是不是应该向她道个歉?”

庄则晔挑了挑眉,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不应该她向我道歉吗?”

陈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窗外说:“有些事还有机会说对不起,道个歉便能弥补,你应该谢天谢地。”

庄则晔顺着她的指向一看,楼下出现了一个人,简钰。

竹里馆和香格里拉花园同在盛世桃园这个风景区。一东一西,中间隔着一个偌大的人工湖碧波湖。有一条近道小径连接两地,走路的话需要一个小时。他陪简钰走过几次,头两次是他刻意为之的偶遇。简钰闲聊间说过,有时候心里有太多事情,她习惯到湖边去散步。

“还不快去。”陈嫂催促了一下。

庄则晔看着在风中摇摆的竹子,一颗心亦如钟摆一般,忽左,忽右……几下往而复来后,身形利落地冲下了楼。

简钰没让方挚仁送,她说想一个人走走。

穿过这片小竹林,就是碧波湖。临近傍晚,天色暗了下来,平整的湖面没了光线的反射,像一块已经发墨的砚台,暮沉沉的,亦如她现在的心境。其实她真没什么,虽然闹到有些不太愉快,但终究是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这一刀下去,是终止还是新生,留待以后慢慢验证吧。

但为什么,脑海里依旧有一个声音挥之不去:小钰,你错了。

错了吗,错在哪里?

简钰想得很专注,丝毫没发现遥遥跟在身后的庄则晔。

庄则晔看着简钰朝着湖边走过去。先是慢慢走着,然后逐渐加速,最后像是要奋力冲刺一般……

庄则晔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设想,下意识拔腿追了上去。

“简钰~~” 他在身后喊得撕心裂肺。

但是再大的喊声也被重物落水的声音遮盖住了,嘭……激起好大的水花。

庄则晔冲至湖边,一把捉住了简钰的手臂。

落水的不是简钰,方才是她搬起了一块大石头投入了湖中。

庄则晔惊魂不定地看着她,后者从头到脚都被打湿了,脸上全是水。

简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两人的眼神如同吸饱墨汁的笔尖重重落在宣纸上,从一个点慢慢渲染开去;更如两座古老的山岳,从天荒冒出,一直缓缓地长进地老。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见简钰朱唇轻启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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